《妖惑》小叉

6、情报

　　黄朱是失去了土地的浮民，无论从哪个国家来，无论那个国家是富庶还是贫瘠，大部分自称“黄朱”的人们总是对自己出生的国家有些别样的情绪。
　　但，朱明不是。他与大多数黄朱稍稍有点不同。
　　哀怜黄朱的天仙犬狼真君从天帝那里求来里木，从此黄朱之民便在黄海有了栖身之所。而朱明就是那些极少数由父母从黄海里木上摘下来的孩子。就像他不会对哪个国家抱有特别的感情一样，朱明也很早就明白，猎捕妖魔是他赖以为生的唯一方式。
　　但是现在，情况似乎有了些微不同。
　　盘腿坐在林间空地的中央的朱明，一边漫不经心地拨拉着酸蓼的叶子，一边却再次瞟向他的右侧。或者更准确点来说，盘腿坐在他右侧的那个年轻女人。
　　她微微偏灰的白发，在阳光下闪着纯银一样的光泽。她雪白的皮肤比同龄女人更加细腻光洁，她浅绿色的右眼像是新叶，而淡褐色的左眼像是琥珀。迥然相异的双眸没有太多的违和感，其实相当漂亮的长相却更多地给人一种清爽的印象。尤其是在温暖燥热的黄海，乍一眼就能让人眼前一亮。
　　但是，她到现在还没有笑过。
　　朱明不由得就有些遗憾。虽然他也明白，刚刚失去所有亲人同伴还想让她笑，这种想法本身就很过分。但朱明却总是忍不住会这么想，因为她的笑容应该会很好看……
　　“……明，朱明？”
　　“啊？”朱明愣了会，才发现对方正看着他。陡然发现自己偷看别人还被抓了正着，年轻的黄朱一时尴尬起来，“什么？”
　　“这个，”年轻的女人把手伸进他正在挑拣的杂草里，然后拉出一根草茎来，“也是酸蓼？”
　　虽然看着与酸蓼很像，那却是一种名为黄良的野草。
　　朱氏与刚氏在黄海时通常以百稼为食。他们会找些无毒的野草，加上水和这种用谷物磨成的细粉一起食用。酸蓼就是可吃的一种，而黄良虽然与酸蓼长得很像，却是有毒的。
　　年轻的黄朱脸红了起来。
　　他极快地瞟了眼对方，却见那双异色的眼眸极认真地看着他，一时不由得更是尴尬。“不，不是的……”他额头上渗出一层细汗，“这，这是黄良……不能吃的……”
　　黄海是一个绝对不能犯错的地方。
　　黄良这种野草虽然毒性小，却会造成腹痛和腹泻。腹痛会减弱一个人的行动能力，而腹泻的异味或许会引来妖魔。在别的国家这是只要躺几天就能过去的小事，但在妖魔环伺的黄海，这是比瞬间致死的剧毒还要麻烦的事。
　　朱明睁圆了眼睛，死死瞪着这根因为他一时大意而混进酸蓼里的黄良，脸上越来越红。
　　年轻的女人将手里的黄良扔到了一边。然后她把酸蓼接手过来，先撕成小碎片然后放进已经调好的百稼面糊里。
　　她……
　　不生气吗？
　　等了半晌也不见她说话的朱明，有点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女人。
　　他……才是应该照顾别人的那个不是吗？
　　现在却反过来，是他犯错却被应该受照顾的人弥补了。事实上如果她没有发现这根黄良，两个人同时吃下去的话，结果显然是她比较危险。不仅因为朱明更加年轻和懂得如何保护自己，也因为她刚刚从重伤中醒过来。
　　一想到眼前这个人可能因为他的过失而病倒，朱明顿时不安起来。“青岚，那个，对不起。”他舔了舔嘴唇，叫了他一天前才知道的名字，“刚才的黄良，其实……”他应该道歉的，因为那本来就是他的错。
　　但是越着急，他似乎就越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在那双异色的眼眸前，那个“有毒”总觉得说不出口。
　　年轻的女人眨了眨眼，“下次留意些就可以了。”
　　……诶？
　　朱明呆呆地看着她。
　　“你不会再弄错的。”自称名叫青岚的女人看着他，“我相信你不会的。”
　　她说……
　　她……
　　相信他？
　　那双异色眼睛，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他。好像一泓春水般通透平静的眼睛，似乎只能说明她的认真。
　　她并不是在安慰和客套，她是真的这么想。于是在短暂的空白之后，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在心底晕染开来，让朱明不由自主地拉起唇角。
　　小时候，他总是听乡里的大人们说故国的坏话。官吏们高高在上，富商们只会压低骑兽的价钱，就连普通的农民也从来都看不起浮民。但是这个巧国富商的女儿却显然不是那种坏人。
　　所以朱厌能把她救回来，真好。
　　她说，“能多说些这里的事情给我听吗？”
　　“好——好的。”朱明沉浸在一股从未有过的轻快感觉里，连语调都忍不住上扬起来，“你想知道什么？”
　　“救我的人……”
　　“啊，你说朱厌？他是我们乡里最厉害的朱氏，据说他抓到过好几头驺虞。”朱明想了想，“你醒过来时看到的那头，就是他自己抓到的。”
　　“我想向他道谢，他还会回来吗？”
　　“他本来说要在黄海待上两个月的，不过现在离安阖日也只剩下一个月了，他应该会提早回来的。毕竟从这里到令巽门也要十来天呢，从那里渡过内海就是……”朱明顿了下，决定还是不要在她面前提起巧国什么的为好，“对了，你在朱厌面前不要提起芳国。”
　　“……芳国？”自称叫青岚的女人皱起了眉。
　　朱明以为对方只是不明白。
　　何况芳国离巧国实在遥远。如果从陆路走，无论是庆、雁、柳，还是奏、才、范，都至少要穿过三个国家才能到达。
　　“他是芳国的人，但是他跟别人不一样，不喜欢听别人说峯王的坏话。啊，不对，应该说是前峯王，峯麒还在蓬山，新的峯王还没选出来。”朱明耸了耸肩，以一种满不在乎的语调说，“不过我听说前峯王杀了几十万人，说说他的坏话也正常吧。”
　　“是吗。”青岚应了声。
　　对于从黄海里木出生的朱明来说，那些麒麟和王之类的话题也不过是道听途说，甚至还没有眼前这碗百稼面糊实在。他见青岚似乎不像是有兴趣的样子，便以为对方和自己一样，转而说起别的来。
　　“对了，你见过天马吗？”因为说起感兴趣的事，朱明连语速也快了很多，“其实这次我本来想亲手抓一匹的，但是朱厌总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