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惑》小叉

7、朱厌

　　“这种有点甜味。”青年在秦岚身边盘腿坐下，把一捧叶片宽大的野草放在她面前。
　　秦岚仰起头，因为对方背光而微微眯起眼睛。
　　“虽然比不上饴糖，总比没味道好点。我们今天就吃这个吧？”青年朝秦岚咧开嘴笑着，露出雪白的牙齿，“青岚。”
　　那双毫无阴霾的眼睛，加上这无论如何只能用阳光来形容的表情，却让秦岚几乎不敢直视。
　　因为，他叫她“青岚”。
　　“朱厌也快回来了吧。”青年自顾挑拣拨拉着草叶，语声里十足的漫不经心只是一种亲近的表现，“我们虽然多带了几天的分量，不过多了一个人就不够分了。”他已经习惯了秦岚的不回应，一边手上不停地撕扯着草叶，一边兀自不停地说着。“也不知道朱厌肯不肯让你跟我们一起回去……”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似的陡然一顿，紧张地看着秦岚说，“那个，青岚你别误会，不是朱厌小心眼，其实是——”
　　朱明绝对不英俊，但是身体却很健壮，加上那双真诚直白的眼睛，大约不会有人能够讨厌他。
　　他毫无疑问是个好人，但……
　　“有原因？”秦岚轻声接道。
　　“是啊是啊。”朱明仔细看着秦岚，见她的确没有生气立时就放松下来，神态也恢复成之前大大咧咧的样子，“之前我说过，黄朱的里木是由犬狼真君向天帝求来赐给我们的吧？”
　　秦岚缓缓点了点头。
　　“那时候犬狼真君说过，黄朱的里木绝对不能被外人碰触。”即使说着这种能归类到生死存亡的大事，朱明的声音里依旧没有多少严肃和冷厉，“这里这么危险，升山的人只要知道里木的存在，一定会为了逃避妖魔而冲向里木。所以……”
　　朱明说着，一边继续撕扯着手里的草叶，偶尔也会转过来看她一眼。
　　他，相信她。
　　不，也不只是相信，在秦岚醒过来的几日里，一直是朱明在照顾着她。他分给她食物，告诉她许多事。但是这样一个好人，她却……
　　骗了他。
　　寒流在身体里到处流窜，带起一股熟悉的战栗。但秦岚却只能像平时那样点着头，然后做出一副仔细听他说的样子。人从树上出生。这种在过去会令她惊诧万分的事，此刻却完全地无足轻重。
　　“所以，不能让外人进入黄朱的乡里。如果有人……”秦岚顿了下，“即便只是出于好心，也不能冒着里木死亡的危险。”
　　“我就知道你会明白的。”青年毫不吝惜他阳光一般的笑容，再度对着秦岚弯起唇角，“不过青岚，其实我倒是希望你能去看看呢。”他说着，眼神里充满某种期待。
　　朱明的笑容，是如此温暖。但是那温度却轻易就灼痛了秦岚的眼睛。
　　不是的，她想这么对他说，其实她姓秦名岚，青是一个与她无关的字。
　　但是她接下去要怎么向朱明解释？她的姓，是秦始皇的秦，还是秦朝的秦？
　　她还不知道这里有没有一个名为秦的国家，也不知道有没有秦这个姓氏。而在她确定这个世界的人如何对异界人的态度之前，让任何人知道自己的身份才是更为理智的做法。
　　虽然说明了之后，朱明未必会对她改变态度。但她现在需要通过朱明来收集更多的信息，她需要在朱明离开后能够有谋生的能力。所以即使有千分之一的可能性，她也必须完全地消灭。在这个孤立无援的地方，一步错或许会直接导致她的死亡。
　　现在的她，根本没有过分谨慎这种说法，所以她隐瞒下来是对的。她一直在心里这么劝说自己，一直为自己辩解着。然而就连她自己都以为已经被说服的时候，却还是会在听到“青岚”这个称呼的时候忍不住发颤。
　　朱明是个好人。但是，她却在骗他。
　　自从她醒来后，就顺着朱明言语里泄露的信息，伪装成一个因为失去亲人而痛苦无助的人。她不停地引导着朱明谈话，不停地探知更多的事。最重要的是，即使她觉得自己错了，却一次都没能成功地坦白过。
　　秦岚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竟然是一个如此卑劣的人。
　　“……岚，青岚？”
　　秦岚一颤，抬起眼看着他。
　　“怎么了，从刚才开始一直就在发呆？”朱明的眼里，一片纯然的关切。
　　“那里……”秦岚再度一怔，只能若无其事地转开眼，“好像有人来了。”
　　从他们的位置向远处眺望，依稀能看见一个黑点正在逐渐向他们这里靠近。
　　“人？”朱明一呆之后，顿时紧张起来，“黄海里没有人。”他手一松，预备吃的草叶散了一地。
　　“不会有人？”秦岚略怔之后，几乎立即就跟着站了起来。她一边充满疑惑地转向黑点，一边又看了看朱明，“但是那个……”
　　朱明在地上用力踢了几脚，把他们坐过的地方弄得尘土飞扬，一边拉起秦岚的手就朝树丛里跑，“那是妖魔！”
　　朱明前所未有地紧张起来，连带着秦岚也开始心跳加速。
　　“快点去晚上睡觉的地方趴下来，那里有朱厌的法术。”朱明几乎低声喝道。
　　然而，无论那来的是什么，显然都不预备给他们太多的准备时间。不过一两句话的功夫，那黑点靠近过来，秦岚只觉得头顶上呼地一声风响就暗了下来。她还来不及抬头，只觉手上陡然一股大力把她拉得朝前扑倒在地上，牙齿顿时狠狠磕上嘴唇。就在她嘴里弥漫起一股腥甜味的时候，一个温热的身体陡然压在她背上。
　　秦岚眉头一蹙。
　　然而，那几乎要让她习以为常的自我厌恶感还没有成形的时候，半空中突然传来一道陌生的男声，“朱明。”
　　温热的重量离开她的后背，然后是朱明满是意外的声音，“……朱厌？”
　　秦岚自尘土中抬起头，看见一双硬实的兽皮靴。再沿着往上看，风尘仆仆的衣裤和覆着的面巾之后，她对上了一双沉稳的眼睛。
　　而且，这个人……
　　“对不起，青岚。”一只手陡然伸进她的视野，阻断了她的视线，也阻断了她的思绪。
　　秦岚一怔后才反应过来，她伸手握住朱明的手，让对方把自己拉起来，等到站直了之后，目光又忍不住看向那个刚才出现的人。
　　“这位就是朱厌，把你救回来的人。”朱明很自觉地介绍起来，就像这些天里他一直做的。
　　“非常感谢。”秦岚低了下头，“这些天来，我一直想向您当面致谢。”
　　理应是秦岚救命恩人的男人眼里闪过一道疑惑的光，虽然稍纵即逝得即使秦岚也几乎忽略了过去。然后他拉下面巾，露出一张比想象中更为年轻的脸，朝秦岚点了点头。他似乎无意与秦岚多做交流，立刻就转开脸。“朱明，”然后他对着朱明皱起眉，“你太大意了，应该……”
　　朱明似乎有些想辩驳的样子，最终却只有低下头仔细听训。
　　一旁的秦岚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一步，企图站在一个相对疏远些的位置。但是朱厌立时就看了她一眼，她心里一跳，顿时站在原地不动了。
　　这人……
　　秦岚眯了下眼睛，有种奇怪的感觉。
　　就像朱明说的，朱厌是一个很强的黄氏。关于这一点，秦岚完全没有任何怀疑。只是当他和朱明站在一起时，似乎总觉得有些不同。
　　不是那种性格，或者能力的差别，而是更为深层更为本质的某些东西。
　　这个朱厌……
　　秦岚舔了舔已经没有血腥味的嘴唇。
　　他……
　　是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