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惑》小叉

5、峯麒

　　世界的中心是五山，而其中唯一能让人类踏足的名叫蓬山。
　　蓬山虽然是麒麟出生和长大的地方，却并不总是有麒麟在那里。或者更准确点来说，侍奉麒麟的女仙们在大多数时候都无所事事。也所以同时有两只麒麟在蓬山的情况非常少见，或许已经少见到了连碧霞玄君也没有见过的地步。
　　距离安阖日过去一月有余，蓬山的广场上逐渐热闹起来。
　　到处都是人和帐篷。说话声、骑兽嘶鸣声，甚至还有锅碗碰撞声白天黑夜都不停地响着，给这长年冷清的山崖添了几分世俗的人气。不过即使是在这样的日子里，山顶的泠月殿依然冷冷清清。
　　蓬山四季如春，虽然没有枯叶却还是会有些花瓣嫩叶之类的被风吹落下来。殿前石阶上有两个女仙正在扫地，看上去年幼些的那个扫着扫着就停了下来，皱着眉一脸担忧地看向正殿的殿门，虽然从她的方向只能看见一片幽深漆黑而已。
　　“怎么了？”看上去年长些的那个倒是面容平和，虽然声音也压得极低，几乎像耳语一样。
　　“升山的都是巧国人，几乎没有从芳来的。”年幼的女仙叹了口气，“峯麒今年二十三岁了。”
　　“是啊。”年长的女仙叹了口气，“只剩下七年了呢。”她停下手，表情也凝重起来。
　　麒麟选王是不容置疑的天意，麒麟是民意和仁善的象征，麒麟为王生因王死。但是在一切开始之前，麒麟必须在三十年内选出它的王，否则就只能死。
　　而芳国的麒麟，峯麒，他今年已经有二十三岁了。
　　“虽然的确是塙麟比较优秀，但是芳国的人也不能这样！”看上去年长的女仙说到后来，开始愤懑不平。
　　“没人愿意来，总不能逼着他们升山……”年幼的女仙说着，声音里满是无奈和沉郁。她的目光又瞟向殿门，那黑漆漆的一团就仿佛张大嘴想要吞噬什么的妖魔一样。
　　“没有女怪，没有使令，现在连生国的百姓也……”另一个说，“峯麒也太可怜了。”
　　两个女仙对看了一眼，同时沉默了下来。
　　“所以我有时候在想，这些是不是天帝对芳的惩罚？”看上去年幼些的女仙，不知怎么的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
　　“你怎么能这么说！”年长的女仙惊恐地睁圆了眼睛，“被玉叶大人听见，一定会生气的。”
　　“即使曾经卷走过麒麟的卵果，但蚀却从来没有伤害过蓬山本身。但是那一次，为什么竟然可以卷走舍身木下几乎一半的泥土？树根都露出来了！”年幼的女仙越说声音越急促，“玉叶大人都呆住了。如果不是天帝的意旨，怎么可能会发生这样的事？”
　　“这个……”
　　“当时谁都没有发现女怪的卵果不见了。还是后来因为芳果长得异常缓慢，所有人才想起来这回事。”
　　“是啊。我还记得玉叶大人说从来没有见过那么瘦弱的麒麟。虽然之后大人求来了琼浆，可峯麒还是……”年长的女仙终于还是没有说下去。
　　“所以才说，那是天帝的惩罚。”看似年幼的女仙，声音里带上了不同寻常的愤怒，“那个该死的月溪！杀掉王就算了，竟然连峯麟也……”话说到后面，声音里带上了明显的颤音。
　　年长的女仙叹了口气，她虽然没有附和，却也看不出不赞同的神色。她顿了一会才说：“峯麒到现在都没有使令……”
　　看似年幼的女仙声音里盘旋着挥之不去的沉郁，“玉叶大人曾经请延台甫来偷偷看过峯麒，据说峯麒的气没有任何问题。”
　　“是吗？”
　　“延台甫说，”年幼的女仙低下眼，“也许是他不相信自己。”
　　压抑到几乎让人透不过气来的气氛再次弥漫开来。
　　“而现在，芳国升山的人又那么少。”
　　从未见过的蚀带走了峯麒的女怪，那或许是来自于天帝的惩罚，又或许不是。
　　芳国惠州侯月溪叛乱，不仅砍下峯王的头颅，甚至还杀死了峯麟。其后他建立假朝，以州侯之身治理芳国。举国百姓对他感激涕零，谁都说月溪才是最适合成为王的人，于是没有人再升山询问天意。
　　芳国的人认定了自己的王，是不是代表着他们从未对峯麒抱有任何期待？
　　芳国的百姓不再升山，是不是代表着他们也从来没有需要过峯麒？

　　与此同时，泠月殿内。
　　因为宽广而益发幽深的宫殿里，有一间摆满书的房间。书架上摆满了各式书册，有配图的芳国地理志，有芳国历年的诏令集册，有记录详细的芳国百官名册，甚至还有芳国各州的谷物出产和马匹图册。
　　一个看上去才十六七岁的少年坐在椅上。
　　他一头长发垂泄而下，几乎遮住了整个椅背。虽然夜间在烛光的映照下会有白发的错觉，但他临窗而坐的位置却让温暖的阳光还原出本来的颜色。不像是能反射出刺眼光芒的黄金之色，也不像是幽然神秘的纯黑之色，少年的头发是宛如月光一般的淡金色。除此之外，他还生着一双宛如枝头嫩叶的浅绿色眼睛，加上仿若新雪般细白光洁的皮肤，这无疑是个能用漂亮来形容的少年。
　　他正静静地看着书，全身贯注着直到窗外飘来几声低语。
　　“没有女怪……”
　　他与头发同色的眉头一皱，似乎想要忽略过去，但是窗外的声音却源源不断地飘过来。
　　“玉叶大人求来琼浆……”
　　“延台甫说……”
　　“……升山的人……少。”
　　少年慢慢抬起头。
　　适才的轻松与宁静似乎瞬间离去，仿佛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阴影融进他身上一样，甚至连那双浅色的眼眸都幽深起来。
　　一瞬间，他的眸子里几乎要闪过恼怒的，却最终还是将手指竖起在唇上，轻轻念了句什么之后，就再也听不到窗外的任何声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