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惑》小叉

52、努力

　　“你果然在这里。”
　　一个转身就找不到峯麒的青岚，穿过长长的游廊，从仁重殿走到了广德殿。而辉州的州侯大人果然坐在他的书案后。他一手拿着笔，一手压在摊开的文书上，听到青岚的声音后抬起来的脸上弥漫起一丝尴尬。
　　“一直都躺着……”峯麒放下笔垂下眼又看向文书。听上去仿佛压抑着不快的声音，在青岚这里却有了几分讪讪的意思。
　　“辉州，还好吧？”青岚绕过宽大的书案，径直走到了峯麒的背后。从她这里一眼看过去，似乎是一份维修官道和驿站的申请。
　　“……嗯。”峯麒的声音里，这回却真的是不快了。
　　“……看累了就回去躺一会。”青岚从背后看着他不再有光泽的长发，犹豫了一会终于还是这么说道。
　　峯麒一顿，猛地抬头看着她。
　　“我总要去禁军那里转转。”青岚摊手，做出无奈的样子，“好歹是禁军司马。”
　　峯麒眨了下眼，似乎对她的答案满意了。
　　“晚上我想在房间里看到你。”青岚俯身，在峯麒唇边轻吻了一下。
　　峯麒表情终于有了一瞬的轻松，他对着她笑了笑，再度低下头去看手里的文书。
　　跨出房间门口的时候，青岚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当年他们初到青州的时候，峯麒也曾经为了妖魔的踪迹把自己埋进卷宗里。那时候只要她从外面走来，就能看见他一脸认真地捧着书册苦读。窗边照进来的光勾勒出一个纤细又安宁的身影，再加上雪白的皮肤与专注的眼神，看上去着实养眼。
　　而十年后的现在，峯麒却满身的老病之态。他总是下意识地垂下已经干枯的头发，希望能遮掩脸上的斑块，而佝偻着趴伏在书案上的样子，似乎随时都会倒下去一样。
　　她从来没打算看着峯麒就这么倒下去，所以她要去的地方不是禁军军营，而是峯王路寝的长乐殿。
　　广德殿与长乐殿比邻而居，青岚凭着一块禁军司马的腰牌，一路毫无阻碍地踏进了长乐殿的花园，然后在上次看见端秀丽的地方再次找到了她。
　　依旧蓝天碧草，也依旧石桌峯王，就连峯王空洞的眼神也一模一样。
　　青岚停下脚步，远远地看着她。
　　即使峯王从来不在她的关注范围之内，青岚还是能从回忆里找到十年前的那个下午。合上峯麒对她说的那些话，青岚心里也不由得泛起一丝不忍。
　　端秀丽，原为春官司服。
　　司服本就不是什么要职，加上她本人软和无争的个性，以至于青岚在鹰隼宫里无论怎么打听，都没人能说出她在登上玉座前的事来。没有负面消息，至少能证明她为官还算称职，为人也算不坏。而峯麒说她仔细研读典籍，想要做好交祀，至少还能说明她想要尽力。
　　所以平心而论，对在烈王之后满目疮痍的芳国而言，青岚以为端秀丽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但结果，却是峯麒失道。
　　青岚故意加重了脚步声，朝石桌边的端秀丽走去。而那位峯王身体一颤，然后似乎连呼吸都屏住了。
　　如果站在她的角度来说，其实端秀丽很可怜。治理国家的才能与强硬的态度，不是靠努力和希望就能有的。而峯麒在支持和安抚峯王这方面显然完全不及格，再加上……
　　峯麒的温柔和耐心，显然已经被端秀丽以外的人先一步抢走了。
　　青岚让自己微笑起来，深呼吸，然后尽量温柔了自己的声音，“秀丽。”
　　作为那个“峯王以外的人”，青岚不能说自己与她的处境完全无关。
　　所以她想要尽一份力。
　　如果她能给端秀丽一点勇气，如果她能让她抬头挺胸的话……
　　大约只有穿着才配得上“峯王”这个头衔的女人顿了下，然后才慢慢地转了一点过来。不知多少年前就脱离人籍的女子看上去还算健康，只除了那双再也没有半点温柔软暖的呆滞眼睛。
　　“十年前，我们曾经一起喝过茶的。”青岚柔软了语调，轻声细语地说，“昨天是上任，禁军司马拜见峯王。而今天，是青岚想来看看秀丽。”
　　端秀丽在听到前半句时眼神转为疑惑，她抬起眼仔细打量着青岚的脸，正在缓缓点头时听到“峯王”就陡然一僵。
　　“现在不喝花茶了吗？”青岚就当没看见，“自从昆仑来到这里，其他的还好将就着，就是吃的方面实在让我怀念。”
　　端秀丽僵着脖子，视线偏斜在青岚以外的地方，像是没听到一样。
　　“听说庆和雁的王，都是从蓬莱回来的胎果，所以金波宫和玄英宫里很流行蓬莱的食物。但是照我来看，食物还是昆仑的好。”青岚说到后来，声音也忍不住添上了一丝怀念，“地大物博加上几千年的流传，这里面的讲究比起蓬莱实在是……”
　　打开蚀送她回去昆仑并非做不到，但就算是回去了，她也无法在那里生活下去。不说十四年过去后，还有没有人等她回去。便是那里的食物，现在的她还能吃吗？
　　原来不过是借着轻松点的话题接近端秀丽，却没想到说着说着，反而是青岚自己感叹起来。回过神来的她有些好笑，再抬眼一看，不知什么时候端秀丽竟然转了过来正看着她，眼里似乎还有一点点的关切。
　　青岚唇角一勾。
　　“说起来，鹰隼宫不觉得，现在已经是春天了吧。”青岚继续微笑，“以前在昆仑的时候爱吃笋。这个时节常常炖一大锅一大锅的腌笃鲜来吃，怎么都不腻的。”
　　“腌……”端秀丽眉头略皱，只说了一个字就学不下去了。
　　“昆仑地方大，这个汤是江南一带的人爱喝。”青岚见她有了回应，自然更是不肯放过，“鲜肉、咸肉和笋一起炖汤，做法简单味道却很鲜。”
　　“笋……”端秀丽过了好一会，才轻轻地问了句，“是什么？”
　　“……还没有长大的竹子啊。”青岚眨了眨眼，“这里没有吗？”
　　端秀丽对于青岚的反问下意识地一颤，过了好一会才轻轻地摇摇头。
　　“是吗。”青岚愣了楞，她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就没再吃过人类的食物，此时回想起来，似乎也没想起在哪里见到过竹子，“竹子……也算是树的一种吧。不过长得很快，好多地方都能用上，造房子做家具什么的。刚从地里长出来的嫩芽就叫笋，对了，下次我画给你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