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惑》小叉

46、夜晚

　　冷汗一阵阵冒出来。
　　身体变成了一个空壳，填充在里面的力量消失之后，骨骼和肌肉好像变成了一滩烂泥，已经连自己的分量都支撑不起来了。眼睛、耳朵，乃至于他的喉咙，从一年多以前就开始渐渐迟钝。曾经比人类还要敏锐的五感消失不见，在前些日子连皮肤都出现斑块的时候，情形就更加恶化起来。
　　唯独，意识始终都很清醒。
　　入夜之后眼睛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已经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而不久前他为了隐瞒自己得病的消息，又把所有的侍女全部赶出仁重殿。所以现在他只能一个人在黑暗里等待，也许永远也不会来的天明。
　　其实最初，他也想要做些什么的。但那个被他称为主上的女人却不是一个坚强的人。她早早败下阵来，于是作为一只依附于王的麒麟，他能做也只是把自己关进仁重殿里。
　　还好，没让青岚看见他这个样子。
　　只是这样庆幸着的峯麒，一边告诉自己这样对青岚最好，一边开始了在鹰隼宫中游荡的日子。直到有一天他终于忍耐不下去，决定去见她一面的时候，突然听到了青州小司马的传闻。
　　无论从谁的嘴里，青州小司马都是个前途无可限量的官吏。峯麒能根据传闻勾画出她的样子，与同僚下属关系亲近，每日都过得忙碌充实。那双浅绿色的眼眸，一定会像黄海初见时那样熠熠生辉充满活力。
　　那一瞬间，他只是再一次肯定了，他对她而言从来都只是沉重的束缚。在他身边的青岚只会受伤，只会疲惫无奈。
　　只要没有他，青岚就能过得很好。
　　他不是一只好麒麟，他也保护不了任何人。如果只要他不去见青岚就好，如果只是那么简单的事，他应该不会做不到。
　　但是，他还是想见她。
　　所以在漫长的十年里，峯麒有时候也会偷偷期待，如果青岚能自己回来就好了。虽然峯麒同时也知道，这只不过是一种妄想。
　　就凭鹰隼宫的护卫是绝对拦不住她的，只要青岚想就一定能见到他。但是这十年里，即便是从青州送公文过来的差役，也从没有提起她哪怕是一个字。
　　“记得你今天说过什么话”。
　　青岚那时的表情，那时的声音，已经深深刻印入他的心底，让他每每想到都不由一阵黯然，青岚大概不会原谅他了。
　　但是，还是想见她。
　　就算是生气也好，他还是想听到她的声音，还是想看见那双与他同色的眼睛。
　　但他是不是永远都没有机会……
　　床褥下陷了一点。
　　峯麒的心一跳，思绪也为之中断。
　　因为失道之病而弱化的视力让他什么都看不见，下意识紧张的他双手一撑企图坐起来，却因为一阵陡然袭来的晕眩而再度倒了回去。
　　晕眩感还没有过去，一只微凉的手先抚上了他的脸颊。
　　这种，熟悉的感觉……
　　喝问是谁的话卡在了喉咙里，峯麒突然屏住了呼吸。他努力抬起右手，不敢置信似地慢慢贴过去，而当他的手终于碰到了那只手，或者说摸到了第一指节上的鳞片时，他全身都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青……”
　　但是他没能把名字念全，那只微凉的手就捂到了他的唇上，制止他继续往下说。
　　峯麒摸索着，顺着她的手臂一直摸到了她的肩膀，然后伸出双手环住她的脖子。而当他双手用力企图把她拉下来的时候，却听到她冷冷地说：“放手。”
　　她果然还在生气。
　　但是，不要。他就是不要放手。
　　或许是因为病痛，或许是因为看不见，又或许只是因为峯麒觉得他一松开手，她又会像影子一样消散在空气里，所以无论她的声音怎么听都像是生气，他也只是更用力地企图把她拉下来。
　　她伸手去掰他的手指。
　　“痛。”
　　一个字便让她停止了动作。
　　“青岚……”他难以掩饰声音里的欣喜，像是要一次补足十年的份一样，不停地唤着她的名字，“青岚，青岚……”
　　耳边传来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那个刚才还企图掰开他手的人，轻轻伏下来，倚进他的怀里。
　　峯麒拥紧了她。
　　当感觉到她压在他身上的体重时，似乎就连心也跟着慢慢地定了下来。过去十年的彷徨不安，连带着身体的病痛，似乎也在因为她的出现而慢慢淡化乃至消失。
　　“青岚，”病了之后没剩多少体力的峯麒，没多久就开始一阵阵地犯困，却固执地不肯松开手，“不要走……”
　　怀抱着的人动了动身体，爬上了卧床，然后侧躺在他身边。
　　青岚回来了。
　　他贴过去，将手伸进她的衣服，直贴到她背后的鳞片上，才闭上了眼睛。
　　青岚，回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