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惑》小叉

44、再闻

　　青岚才回来，不见得带着一身血水去见州侯和州宰。只是在鸿途退出房间时还带着几分笑意的她，目光在无意间掠过一把椅子时不由又沉了下来。
　　不论什么样的姑娘，大概都有过憧憬爱情的时候。
　　青岚强迫自己把视线挪开，不再看那把积了一层薄灰的椅子，然后慢吞吞地开始解下身上的轻甲。
　　青岚……
　　不，是“秦岚”。
　　秦岚曾经只是个普通的姑娘，所以她也会有些普通的愿望，比如找到一个她爱也爱她的男人，比如披上雪白的婚纱，又比如生一个可爱的孩子。曾经的秦岚从来不以为这是一种奢望，直到在黄海里醒过来的那一天。她的亲人与朋友，首先粉化成灰。而误杀朱明，又让她失去了自称无辜的资格，最后，就连人类都不是了。
　　所以在这十年里青岚常常都会想，或许正是对于失去的恐惧，才让她为那个人做了那么多事。那个人，那个金发绿眼的少年，只有他是绝对不能失去的，这么想着的她，等来的却只是一句“我不要你了”。
　　他，不要她了……
　　青岚手指一颤，才拿出来的干净衣服差点脱手落到地上。
　　她无法清晰描述那一瞬间的感觉，是暴怒还是伤心，是恐惧还是失望，所有的情绪混杂在一起，让她只想毁掉眼前的一切。所幸当时她还残存着最后一线理智，虽然等她冷静下来的时候，她已经站在蒲苏城的郊外了。
　　青岚深深地呼吸，藉此平息因为回忆过往又骚动起来的心。
　　然后她才发现，她竟然无处可去。
　　回转头去哀求那个人回心转意，不是她能做出来的事，而黄海又实在令人生厌，所以最后，她抱着试试看的心情，回到了青州。
　　青岚换上干净的衣服后，掀开帘子向营房外走。
　　“青岚大人，去府衙吗？”守在门口的士兵见她进而复出，随口问道。
　　这人叫平季，算是她的亲兵。他语气随便，浑然听不出什么对上的敬畏和礼貌，却自自然然就透着一股亲近之意。
　　“嗯，到朔春大人那里去一次。”青岚也朝他笑了笑，然后便朝营地大门那里走去。
　　青岚还记得，在她满心惴惴回到青州的时候，那个望贤也是这样的态度。
　　他拉长了脸，一脸青岚打断他处理公务的不悦，然后他不仅没问她为什么会来，反而还立时扔了一堆事情叫她去做。那语气天经地义得，甚至连青岚都跟着错觉起来。
　　“……朔春！”
　　游廊的另一头，传来望贤的怒喝声。青岚脚下一顿，然后忍不住就勾起唇来。
　　望贤是个过分认真的人，初见时她甚至以为青州侯有自虐的倾向。但是时间长了以后，她才明白阿怍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选择。
　　青岚停在门口，一边忍不住嘴角咧得更大。
　　看着一个严肃的人被撩拨到跳脚，其实也挺有趣……
　　“你不记得当年她那个样子了？”又是望贤的声音响起。
　　青岚打算敲门的手一顿。
　　……“她”？
　　“不说，她就不知道了吗？”然后，是朔春回答的声音。与望贤的急促相比，朔春的声音听上去平和了很多，甚至平和到了有些冷漠的地步。
　　青岚正要敲门时，紧闭的门突然从里面“哐”一声用力打开。怒气冲冲的望贤从里面大步走出来，他看见青岚先是一愣，然后便顿下脚步。只是他还来不及说什么，里面便传来朔春的声音“进来”，望贤看看青岚又看看门里，终于还是转身大步离去。
　　青岚走进屋子。
　　朔春倒是依旧如平常一样衣衫不整坐姿不端，虽然那双幽深如子夜的眼眸里，流转着一股明显的冷意。
　　“紫华的事情，”青岚一边想着，嘴上却说道，“已经解决了。”
　　“来。”软榻上的男人向她伸出了手。
　　青岚才把手放进他的手里，下一瞬就被他拉到软榻上去，然后压在了身下。他伸手贴着额头把她的短发拢到后面，然后捧着她的脸，让她只能看着他。
　　青岚早在第一眼就知道，这个男人不仅心思深沉，甚至也不能算是好人。他第一次派人请她入州军讲解妖魔事宜，不过是出于政治上的考虑。而此后他一次又一次地接近她，不能说他完全没有私心，但他更多地是在履行州侯的职责。
　　而即使像现在这样的姿势，任谁看了大概也只能朝旖旎那里想，却也只不过是因为他知道她不会喜欢听接下来的那些话，所以事先切断她逃跑的可能而已。所以如果只以常识来考虑，无论如何他都只是一个应该尽量远离的男人。
　　“刚才，你们在说的是我？”青岚完全没有试图挣扎，只是抬眼看着他。
　　但是她的直觉告诉她，她可以信赖这个男人。
　　他的气息，让她有一种安心和放松的感觉。即使她从来不以为自己喜欢依赖人，也从来都不会天真到谁都愿意相信，但是在他身边时却总是容易放下所有的戒心，也放弃所有的思考。
　　“他是想保护你。”朔春突然开口。
　　青岚眉头一皱。
　　“你知道的。”他仿佛又嫌不够似的，再加了一句。
　　才有的轻松和安心，瞬间被撕得粉碎。
　　她知道。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无论那句话曾经令她有过什么样的心情，那个人的本意都绝对不是伤害她。即使牺牲自己也要保护对方的心情，并不只存在于她这一边。
　　但是，听到了那句话之后的她又该怎么办？
　　失眠与饥饿，向她不可能战胜的妖魔送死，这一切都是她因为想要陪伴在他身边，所以才做得心甘情愿。而只用一句话就否决她的陪伴，那么她之前做的那一切算什么？
　　自作多情，还是一场笑话？
　　女怪与麒麟，永远不能像普通的男人和女人那样缔结婚约。麒麟必须与王契约，所以他与她永远不可能只有彼此，所以她的愿望只是留在他身边。她做的一切，都只为那么一个愿望，而他，却只用一句话就毁掉了所有的一切。
　　她知道，他是想保护她。
　　“所以，我才不原谅。”努力的压抑，只是让颤抖的声音变得异常尖细刺耳。
　　“是吗，刚才有消息传过来，说……”男人温暖的手掌贴在她的额头上，一下又一下轻抚着。然后他用异常温柔的声音，说了一句让青岚全身肌肉陡然绷紧的话。
　　“峯麒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