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惑》小叉

18、自觉

　　青岚站在山崖间仅仅有两人宽的小步道上。
　　两侧山壁高耸，只留下头顶一条湛蓝的天空。脚下湿润的青黑色石阶略有凹凸不平，角落里长着鲜绿的苔藓。软暖的风微凉适宜，还有一股淡淡的草香，熏人欲醉。
　　这里是蓬山。
　　青岚转身，继续慢慢地拾级而上。
　　她的记忆从来没有出现过断层，从她幼年时起，一直到黄海野兽般的日日夜夜。所以青岚很清楚地知道，她是第一次到蓬山。
　　但是，她却觉得自己知道这里。
　　踏进蓬庐宫大门的瞬间，一股强烈的熟悉感突然席卷而来，让她甚至无法维持基本的礼貌。她知道女仙们看着她奇怪的眼神，她知道峯麒希望她陪伴在他身边，她知道她不应该这么失魂落魄。但事实上她能强迫自己做到的所有事，就是以正常的速度行走。
　　她必须去。
　　这条路的终点，有她的……
　　“一切”。
　　事实上青岚知道自己不太容易投入。秦岚在大学时有过男朋友，但是那段理论上最纯粹最简单的感情，却始终让她无法投入。即使她的男朋友好得没有缺点，即使周围人都在艳羡，她心底的某个角落里却始终在叫喊着。
　　不是他。
　　所以青岚一直觉得自己冷淡。而这样的她，为什么会有撒腿飞奔，用最快的速度扑过去的冲动？
　　于是，石阶的尽头。
　　青岚不得不狠狠咬紧下唇，才能忍耐住自己飞奔过去的冲动。她努力地深呼吸着，直到确定自己平静了几分，才终于抬起脚步。
　　石阶的尽头豁然开朗，那是一片开阔的山坡。而青岚在能够看见的第一个瞬间，视线就紧紧粘在山坡中央那棵巨大的树上。
　　没有任何叶子和细枝的白色树木，根部深深扎进山坡的泥土，上面的粗壮的枝条伸展倒垂着。
　　那是……
　　理智还在疑惑，她自己却先把那棵树的名字说了出来。
　　“舍身……木。”
　　青岚跳过突出地面的树根，伸出手，犹豫了一下才最终将指尖碰触到白色的树身上。
　　刹那间无数的画面疯狂地冲进她的脑海。
　　一颗淡黄色的果实从枝头冒出来。
　　果实在日升月沉中渐渐长大，淡淡的黄色褪去渐渐变成了白色。
　　下一个瞬间……
　　果实变成了小马。
　　不，不是马。
　　长着独角一身淡黄色软毛的，是这个世界的神兽。
　　“麒麟”。
　　孱弱的小麒麟四肢细瘦，在微暗的暮色里低头看着脚下舍身木盘根错节的粗壮树根。它似乎发现了什么，慢慢抬起头向青岚看过来。那双大大的浅绿色眼睛里，充满着哀伤、孤寂还有不安。
　　“峯……麒。”
　　青岚无法克制地伸出手去。她想要将它搂进怀里，想要拥抱它，用她能做的一切去赶走它眼里的不安。但是虚幻的影像，在她伸出手指的刹那就像水面的涟漪一样消散而去。
　　青岚愣了好长时间，才终于慢慢垂下手。
　　就算这些影像都是真的，那也发生在很久很久的以前。
　　青岚转身。
　　她知道，刚刚她想要拥抱的麒麟现在身处何方。
　　她慢慢地向山上走去。
　　异常的情绪像潮汐一样突然席卷过来，在完成它的任务后，又像潮汐一样渐渐消退下去。
　　头脑渐渐冷却下来的同时，她的理智也跟着一起回来了。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普通人，不止外表和思考方式，她的身体机能也和普通人一样。但是在莫名其妙地换了一个世界之后，在她的身体发生异变的同时，她还误杀了她的救命恩人。直到最近才有人告诉她，原来她的异变不是因为她换了一个世界，而是因为她本来就是妖魔。
　　而现在看来，事实显然要比这个更加复杂。
　　刚才那种莫名其妙的情绪，虽然她以为这是第一次出现。但其实或许从更早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影响她了呢？
　　因为现在想起来，形同野兽一样在荒漠里游荡数年之后，她能在看见峯麒第一眼就放弃杀意本来就很奇怪。更何况她是能够分辨出来的，峯麒的感觉太过清澈，根本就不像是人。她曾经在看见朱厌的第一眼就开始怀疑他的身份，却总是下意识地拒绝去猜疑任何有关峯麒的事。
　　所以说，是不是所有的事都是因为那些莫名其妙的情绪？
　　就算是亲近感，就算是她想要护送他回来蓬山的念头……
　　也是？
　　错落分布在蓬山各个角落里的宫殿房屋，泠月殿位于最高的位置。其实在青岚眼里看来不过是一间大点的屋子而已，却因为里面毫无任何照明显得异常幽深宽广。
　　青岚踏上台阶，然后停下来。
　　没有光源，她却仍然在第一眼就看见了他。
　　峯麒应该梳洗过了，不仅换过干净的衣服，就连那头长发也梳理整齐静静地垂在身后。而且他在她看见他的同时，也立刻看见了她。
　　峯麒站在临近走廊的地方，虽然不算靠近门口，却能随时看见殿门的情况。而青岚知道，她走路是没有声音的。
　　“青岚。”头发宛如镜面一样柔顺光滑的少年，眼里露出太过明显的轻松，甚至不自觉地柔软了表情。
　　他在等她。
　　“怎么了？”下意识朝她走过来的峯麒突然问道，毫无征兆地。
　　她的表情，看上去有那么明显吗？
　　“青岚？”少年停在她面前，皱起了眉。
　　他很漂亮。
　　在近在咫尺的距离，青岚只是这么想到。
　　不仅漂亮，而且纤细敏感，聪明温柔。
　　青岚只是看着他。少年浅绿色的眼眸里，疑惑和担忧却渐渐浓重起来。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信赖她。他在初次见面的时候，就向她敞开了心扉。
　　对于这样一个人，任何人都不会讨厌的。秦岚也好青岚也罢，都只是“任何人”中的一个。所以就算那种莫名其妙的影响产生了作用，最多也只是影响到喜欢的程度而已。
　　“没什么。”青岚摇摇头。
　　然后，就看见峯麒眼里的担忧消散下去。
　　她不止喜欢他。
　　对了，她还要留在他身边看好他。
　　青岚突然伸出手，将峯麒搂进怀里。峯麒全身一僵，“干，干什么……”嘴里嘟哝着，却丝毫没有挣脱她的意思。
　　第一次见面就能不吃不喝跟踪她三天的傻瓜，不看好他，再跟别人跑了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