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惑》小叉

15、青岚

　　她错了吗？
　　但嘴上的血是她自己咬破嘴唇，衣服和手上的血是因为她摔倒在尸体上。而后来那个男人是他自己过于激动，才会撕裂伤口把整片空地弄得像是残杀现场。
　　从那间小屋的床上醒来后，她没有伤害过任何人。
　　她的确对朱明和朱厌有所隐瞒，但那只限于她来自于异世。对于身为人类的她双脚怎么变成现在这样，她自己才是最费解和最难以接受的那个。
　　她甚至以为朱明受了伤，才会急匆匆地跑出小屋想要寻找他的踪迹。
　　朱明会死，只是一个意外，她不是故意的。就算是伸出手的时候，她也只是想要抢走他的刀，让他能够听她解释。
　　对，那只是个意外，谁都不想的。
　　只有这么想着，并且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告诉自己，她才能感觉好受一点。
　　她以为她说服了自己，所以第二天，她又回去了令巽门营地。只要有衣服和鞋子，混进人群就绝对不是难事，然后她就能安全离开黄海。她是这样计划的，但是当她走进营地的时候，她的双腿却不受控制地把她带到了朱明死去的地方。
　　尸体当然已经没有了，血迹也已经被泥土盖去了大半，看上去完全没了昨天的惨状，但是她却仍然可以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陡然袭来的愧疚让她只能呆呆愣愣地看着那个已经空无一物的地方，直到尖叫声再度唤回她的神智。
　　几个男人围住她，长矛、短剑像雨点一样落向她身上。那一刻她多想解释，她是人不是妖魔，却在看清楚周围人的眼神时，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口。
　　那是憎恶、仇恨，和恐惧。
　　刹那间，他们的眼睛与朱明的重合在一起，然后，每个人都变成了朱明的脸。
　　朱明……
　　那个曾经那么温暖，曾经不离不弃地看护她，曾经用身体保护她的男人，被她亲手杀死了。而她竟然还是他死后，为她自己寻找种种理由，企图开脱自己的罪行。
　　比愧疚和后悔更强烈无数倍的自我厌恶突然席卷过来，瞬间就将她淹至没顶。她无法声称自己是人类，甚至不能站在朱明的同类面前，她能做的只有逃回黄海。
　　然后，是一段浑浑噩噩的日子。
　　像妖魔一样狩猎，像野兽一样撕咬。放弃思考的确能够忘记愧疚，但是渐渐地，她身上作为人的那部分也在渐渐消散。
　　如果不是他……
　　妖魔抬起头，看向离她不远处躺着的少年。
　　苍白纤细的少年眼睛紧闭，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如果不是胸口还微微地起伏着，看上去就好像一具尸体。
　　她明明应该想到的，没有一种妖魔能隐藏自己的身形。而她竟然可以因为被跟踪了三天就毫不犹豫地痛下杀手。那一刻她根本没有在想，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如何撕裂追踪者上。
　　她是不是……
　　妖魔举起自己的手。手掌看上去还和人类一样。但是当她翻转到手背，伸出尖利的爪子时，浅绿色的眼眸染上沉重与黯淡的颜色。
　　已经变成了彻彻底底的妖魔？

　　躺在远处的少年动了一下，似乎是要醒了。
　　妖魔悚然一惊，下意识地绷紧肌肉。
　　她应该立刻逃走的，不用想也知道这个少年会有什么反应。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或许仅仅是因为太久没有见过人类，或许是因为太久没有和人说过话，在明明知道自己该用最快的速度离开的时候，她开始犹豫了。
　　所以，她该怎么……
　　妖魔在犹豫，却不代表少年会给她充足的考虑时间。几乎在短短地一刹那，少年就毫无征兆地睁开了眼睛。他似乎因为疼痛而迷茫了一会，然后猛地发现什么似的突然坐起来，目光急切地四下搜寻，直到看见她时才停下来。
　　然后他……
　　松了口气。
　　绷紧肌肉，蓄势向后跳起逃跑的妖魔，不由得眨了下眼。
　　少年显然出身良好。因为他即使坐在黄海满地碎石的泥地上，姿态依然很优雅。加上他铺地的长发，还有质料柔滑式样繁复的长袍，无论怎么看都是一副与黄海格格不入的样子。
　　而且，他真的不紧张。
　　如何从肌肉和身体姿势判断对方下一步攻击方向，这是妖魔在无数次生死搏杀中学到的技能。而她现在无论怎么仔细观察，全身肌肉都是放松的少年，都只能得到一种结论。
　　他不怕她。
　　而紧接着，少年再度说出了一句，让妖魔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的话。
　　“你不吃我吗？”
　　不是语句的内容，而是少年的表情和语调，总让妖魔觉得他是怕她嫌弃他。
　　“我也是……”他的语调明显低弱了下去，仿佛心虚才不敢理直气壮一样，“麒麟。”
　　“麒麟……”
　　对了……
　　曾经朱明提到过，天帝让麒麟选出国王之类的。当时她不敢细问，却因为疑惑而记了下来。
　　妖魔不知道这个麒麟是一种职位还是信物，不过现在看来应该是指某些特别的人了。
　　“我是峯麒。”少年的语调里，有着太过明显的黯然。
　　峯麒……
　　总觉得在听到这个词的瞬间，心底深处飘荡起一些细微的情绪。像是温暖，像是怀念，又像是苦苦追寻的东西终于有了结果，无数复杂而细微的情绪融合在一起，让她一时之间甚至说不出话来。
　　但，她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不是吗？
　　妖魔抬眼，却看到一双渐渐阴沉下来的眼睛。
　　他一定是误会什么了，妖魔突然就这么觉得，虽然问她理由她也说不出来。“青岚”，她只能这么答道。
　　他一怔，然后抬起下巴，那双眼睛里陡然爆发出如此明亮的光彩，让她不由一怔。为什么这个名叫峯麒的少年会露出这么惊喜的表情？
　　当别人说出自己的名字时，也回答自己的名字。
　　这只是一种基本的礼貌，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