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惑》小叉

14、对面

　　峯麒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他抬眸看看天空。
　　黄海的燥热随着太阳下山而渐渐消散，傍晚的风里已经有一丝凉意。在疲倦终于退去之后，不知道第几次的饥饿感重又强烈起来。
　　但是他仍然不想回去。
　　浅绿色的眼眸里疑惑淡淡一闪而逝，然后麒麟再度俯瞰着地面，看向那只白色的妖魔。
　　自从第一眼看见它之后，已经过去了多长时间？两天，还是三天？峯麒没有仔细算过，他只是知道自那之后似乎有什么东西阻隔了他的冷静和理智，让“回去蓬山”这个念头变得不可接受起来。在蓬山与妖魔成为两个对立的选择时，他几乎毫不犹豫地就放弃了前者。
　　这是没有意义的，不仅因为妖魔无法圈养，而他也没有把它变成使令的能力。
　　但更令峯麒疑惑的是，每当想到这点的时候，他接下来的念头竟然不是自己应该放弃，应该回去蓬山。他竟然会转而庆幸起来，因为无论他如何地无能，麒麟都不是种会死于饥饿与疲劳的生物。
　　所以……
　　他到底是怎么了？
　　即使疑惑在他的心里越来越浓厚，峯麒的视线却依然没有离开妖魔。
　　被注视的妖魔似乎没有发现这双近在咫尺的眼睛。它依旧像过去的两三天那样，偶尔会移动，但是大多数时候都会停留在同一个地方。
　　它是在等待什么，还是想要做什么？
　　峯麒不得不这样想。
　　妖魔的心思非常单纯。就像无论塙麟怎么解释，她的使令钩吾也从来只用看食物的眼神看他。妖魔没有人类那样复杂的心思，即使能够理解麒麟的语言，但它们仍然不会痛恨不会高兴，更加不会像人类那样怜悯和嫉妒。
　　但是这只妖魔显然不同。峯麒看着它，无论是它盘腿而坐的姿势，还是它穿在身上的衣服，如果不是那绝对不属于人类的脚爪，峯麒会觉得那就是一个女人。
　　一直坐着的妖魔身体一僵，它的视线胶着在一个地方，然后绷紧肌肉，仿佛为了不惊动什么似的，缓缓地站了起来。
　　那是……
　　峯麒下意识抬头，然后发现它面前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头三条尾巴的灰狼。
　　锖翡。
　　峯麒的心突然一顿，然后止不住地狂跳起来。
　　锖翡是很强的妖魔。
　　他下意识地握紧拳头，视线在妖魔与锖翡之间快速来回着。
　　它看上去那么纤细，对上锖翡会不会……
　　但是，他能做什么呢？
　　这个念头，仿佛一桶冰水，陡然从头上浇了下来。他无法降服妖魔，他没有使令，所以无论他有多么焦急紧张，他所能做的一切也只有在一旁呆呆地看着。
　　陡然发现这一切的麒麟松开了拳头。
　　他什么都，做不了……
　　无论半空中的峯麒是什么情绪，与锖翡对峙的妖魔显然都不可能知道。它看着锖翡的眼睛里不仅没有紧张和畏惧，反而还浮现出明显的嘲弄。它像人一样扬起下巴，甚至还挑衅地朝锖翡勾了勾手指。
　　锖翡被激怒了，仰天咆哮一声，陡然腾空朝它猛扑过去。
　　本来弓着背的妖魔，陡然原地转身，堪堪避过锖翡的爪子。
　　锖翡一击失手，前腿着地的瞬间，后腿一蹬就扭过身体，然后张嘴朝妖魔的脖子咬下去。
　　它猛然后仰的同时伸出左手，锖翡重重咬上她的手臂，艳红色的液体立即就从獠牙间流了出来。
　　峯麒甚至觉得自己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就在他急切起来的时候，却发现躺倒在地的妖魔，突然毫无征兆地朝他这里转了下脸。
　　瞬间，视线相交。那双与他同色的眼睛，冷得就像两块冰一样。
　　它……看见他了？
　　峯麒不过一怔，地上情势又是一变。
　　锖翡没有松开嘴，反而一脚踩住妖魔的腹部，然后用力扬起脖子，企图把它活活撕成两半。
　　即使半边身体都被它自己的血染红，即使峯麒觉得它应该非常痛苦，妖魔那双浅绿色的眼睛却依旧无动于衷。它只是抬起手，用力刺进锖翡的脖子里。
　　血喷了出来。
　　锖翡松开了嘴，甚至没能哀嚎出声，就倒了下去。
　　它做了什么？
　　疑惑间将目光转回去的峯麒，却在看清妖魔后怔住。
　　无论是银白色的短发，还是充满活力的身体，这只生命力多到几乎满溢出来的妖魔，他曾经以为那很美丽。
　　但是现在……
　　当它的皮肤，甚至是那张脸，到处都被浓艳湿润的红色所覆盖时，峯麒看着它，完全无法挪来自己的视线。
　　它微微仰起脖子，于是那些浓稠的液体凝结在一起，缓缓地从她的皮肤上滑下来。就在这个时候，它缓缓睁开了眼睛。该是嫩叶一般的浅绿，却被血腥染成了幽深无垠的暗色。而那双半睁半闭间的眼眸，还有勾起冰冷弧度的唇……
　　心脏，仿佛被被什么狠狠捏紧，之后又快速搏动起来。
　　它是如此地……
　　杀戮，竟然可以如此勾魂摄魄……
　　太过强烈的情绪，一瞬间竟然压过了他的天性。理应厌恶伤害的麒麟目瞪口呆地看着妖魔，然后不由自主地向它靠近。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做，但是，他就是忍不住。如果可以碰触，只要……
　　陡然间，天旋地转。
　　尖利的刺痛在脚踝爆散开来的同时，后脑和背部就狠狠撞上地面。猛烈的撞击痛得他眼前一阵阵发白，还没能恢复过来时，有什么东西重重压在他身上，然后就是一股浓烈的血腥味，紧接着一只湿凉的手紧紧掐住了他的脖子。他下意识地企图掰开那只手，但是显然只是徒劳。
　　“你是……”干涩的声音似乎并不习惯说话，“人？”
　　喉咙上的钳制陡然消失，但是随之涌进鼻腔的空气带着太过浓烈的血腥味，反而对他更没好处。意识在急速消散，无论他如何努力，终究也只能向黑暗里沉沦下去。
　　最后记忆，停留在一双绿色的眼睛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