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惑》小叉

13、初遇

　　令巽门营地被妖魔袭击，只活下来屈指可数的几个人。
　　这种乍听着异常惨烈的消息，所能换来的也不过就是一声轻叹。再多的血腥，再多的悲痛，终究也只会在时光中渐渐淡去。于是转眼间，四年就这么过去了。
　　依旧是蓬山，然后比前几年更冷清的泠月殿。
　　日正当午，宽阔的大殿内却一片阴暗。一头淡色长发的纤细少年站在窗边，静静地看着外面一成不变的景色。
　　四年前的秋天，因为塙麟找到了她将要侍奉一生的主上，所以整个蓬山都热闹起来。进进出出的女仙们，即使不是侍奉塙麟的，脸上也都挂着明快欢畅的笑容，就连走路似乎都带着风。而当时，整座蓬山大概只有他还是往常那样的表情。
　　少年眨了眨眼，淡色的纤长睫毛为之一颤。
　　一国台甫，显然比只站在王座边的木头要重要一点。巧国朝中，也绝不会只有廉洁纯善的官员。而与此相对的是，女仙们的溺爱显然已经把塙麟养成了一个天真烂漫的孩子。所以与塙麟同族的少年，忍不住为她的未来担心了。
　　但是他的皱眉，却显然被女仙们解读成了另一种意思。而直到塙麟离开蓬山很久之后，少年才从偶尔的只言片语里明白过来。
　　她们觉得，他……
　　少年冷笑，那双浅绿色的眼眸也吸收了室内的黑暗，变得阴沉起来。
　　“嫉妒”。
　　一阵微风吹过。系在窗边的风铃，发出“叮”的一声轻响。这单一又细弱的声音远远地回荡出去，没能驱走几分寂静，却让整间大殿愈发空旷冷清起来。
　　女仙们待他，本来就与塙麟不同。她们发自真心地疼爱塙麟，却总是用怜悯的眼光看着他。她们觉得他可怜，即使背后的谈论也总是带有为弱者不平的口吻。而在塙麟前往生国之后，就连曾经的怜悯都消失不见。除了送饭和打扫，女仙们几乎不会踏足泠月殿。所以少年有时候会想，她们是不是已经开始等待他的死亡？是不是，当哪天女仙们看见他的尸体，也不会露出惊讶的表情？
　　虽然……
　　少年转身，慢慢走向殿门。宽长的衣摆滑过地面，发出轻微的悉索声，成为整座大殿里唯一的声响。
　　虽然，其实他也这么认为。
　　少年长长地舒了口气，他慢慢走下台阶，然后仰起脸面向天空。
　　他仍然是“峯”麒，芳国的国氏依旧是“峯”，少年从来不以为那是天帝的仁慈。只有他自己明白，其实从来都不是惧怕阻止他收服使令。
　　他看不到。
　　用自己的气势压倒妖魔，当对方愿意臣服时，麒麟能够读出对方的名字。只要念出那个名字妖魔与麒麟的契约就会成立，在一方生命终止之前妖魔都会为麒麟服务。
　　但是，他看不到。
　　唯一的一次，即使他明明白白地感觉到妖魔已经臣服，但他却无论如何都念不出那个名字。
　　从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了，这是来自于天帝的惩罚。
　　麒麟选王，是天帝在创始之初定下的规则。而失道之病，是天帝对百姓的保护。芳国惠州侯可以杀死峯王，因为峯王的确残忍无道。
　　但是，他不该对峯麟动手。
　　杀死峯麟，不仅仅是杀死一只垂死的麒麟。那代表着芳国百姓对上天的质疑，对天帝的否定。仅仅因为月溪不是王，所以天谴才没有降临在他身上，但那不代表天帝不会惩罚。
　　所以，才会降生他这样残缺的麒麟。
　　没有女怪，无法收服使令，即使身体看上去也异常瘦弱。而且少年还一直以为，如果他去到芳国大约能够立刻选出新王。而那位新王，一定会比烈王仲鞑更加残忍无道。
　　所以，他不能去。
　　他不能去，留在蓬山等死才是他该走的路。如果他可以坚持下去，不仅可以避免芳国的灾厄，或许天帝还可以因为他的顺从，稍稍原谅芳国一点。那么下一次，芳国或许可以得到一只好一点的麒麟，然后可以选出一个对芳国百姓好的王。
　　他已经这么决定了，所以他不再试图收服使令，也不打算向女仙解释误会。他真的已经决定了，即使他不是一只强大的麒麟，他至少还是可以为自己的生国做一点事。
　　但是……
　　少年皱起眉，手按上胸口。
　　为什么他的心里还在骚动？
　　为什么……
　　他会不甘心？
　　少年睁开眼眸，极目远眺。云海的天空之下，还有一片不属于蓬山的土地。那里是麒麟的游乐场。
　　或许……
　　出去走走能够让他心情平静下来？
　　少年转眸看看暗沉死寂的泠月殿，突然腾空飞去。
　　荒漠、草原，丘陵、树丛，模糊成一片片影子从脚下闪过。黄海燥热的风扑面而来，少年直跑到自己气喘吁吁才终于慢下脚步。
　　此时天色已将入暮，而蓬山更是早已消失得无踪无迹。陌生的荒野里似乎时时刻刻都有黑影闪动，但是仔细看去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少年慢下脚步，漫无目的地在半空中游曳。他不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只知道他根本不想回去蓬山。即使一样的寂静，这里就是比泠月殿让他觉得舒服。
　　直到，一片飘飞的衣角滑过他的视野。
　　那是人……
　　少年驻足，俯视大地。
　　不，是妖魔。
　　略略高出地面的土丘上，站着一个人形的妖魔，而它的胸部和臀部裹着几块破烂的布。
　　少年眨了眨眼，几乎以为是自己眼花。
　　对，那不是它的皮肤，的确是人类纺织的布料。而那种缠绕打结的方式，怎么看怎么像是用来防止脱落的。
　　但是，穿衣服的妖魔？
　　少年皱起眉，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除了覆着鳞片的后腰和小腿，还有带蹼的三趾外，这只妖魔从脸开始几乎与人类一模一样。银灰色的短发，浅绿色的眼睛，还有裸在黄海热风里，充满弹性的皮肤和健康匀称的肌肉。
　　这只妖魔身上迸发着一股充满野性的活力。
　　浓烈又充满侵略性的活力，几乎就像黄海的风一样，扑面的瞬间就挟着一股让人无法呼吸的燥热，强横地驱走所有的黑暗与阴冷。
　　真是……
　　初时不过是好奇，渐渐的，少年越来越挪不开眼睛了。
　　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