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惑》小叉

12、现实

　　粗糙的屋顶凹凸不平，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粗铁条。
　　秦岚眨了眨眼。
　　狭小的屋子里昏暗一片，除了她身下的床之外，也只有供一人站立的空间。虽然没有任何光源，但她却发现自己可以看得很清楚。
　　这里是……
　　秦岚伸手抚上额头，然后慢慢坐了起来。
　　对了。
　　昨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恶梦，惊醒之后就再没能睡着。次晨上路后，她开始渐渐不舒服起来。先是烦躁和虚汗，随后恶心和头晕也渐渐席卷过来，而后来……
　　她甚至都不记得自己怎么躺到这张床上的。
　　不过，充足的睡眠显然对她的身体很有好处。至少她现在觉得已经好多了，甚至已经好到了能够接受更多“事实”的时候。
　　秦岚举起双手。
　　手的基本形状虽然看起来还和过去相同，但是末节指关节那里却长出了白色的坚硬鳞片，肌肉微一用力，白色的爪子就从鳞片下伸了出来。
　　看起来……
　　不是……很难看呢。
　　她强迫自己弯起唇角，却还是没能形成能称之为“笑”的表情。
　　接着，她的手落在被角上。粗糙干硬的被子仿佛突然沉重起来，最后她是咬紧牙齿，才猛然掀开了被子。如果说她的手不过看上去不过奇怪了点，而被子下的已经不是人类的双腿了。依旧与过去相同的大腿和膝盖，但是膝盖以下完全被白色鳞片覆盖，而她的脚……
　　曾经人类的脚掌分裂成了粗长的三趾，每趾之间还有肉蹼相连。
　　“这个样子，”秦岚用自己无论如何控制，也还是在发抖的手捂住脸，“还算是人吗……”
　　“啊——”屋外陡然响起一声凄厉的惨叫。
　　陷在自己情绪中的秦岚双肩一震。
　　“救命，啊——”
　　短暂的停歇之后，又一声惨叫声，还有一片刀剑碰撞声。
　　那是……
　　秦岚猛地将脸转向发声的地方，即使紧闭的门挡住了一切。
　　朱明的刀！
　　朱明虽然也有佩刀，但是秦岚却没见他用过几次。而令她印象最深刻的，捕猎三骓时朱明的刀法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而现在……
　　“啊，不要过来！救——”
　　那听起来……
　　像是男人的声音！
　　陡然意识到这点的秦岚猛地从床上跳起来，顺手抓过一件衣服胡乱套在身上，就拉开门朝外跑去。
　　但是她还没能跨出一步，就被什么东西一绊，身体突然失去平衡倒向地上。她用手撑着绊倒她的东西想要坐起来，却因为那熟悉的手感而不由顿了下。
　　那种，微温的湿滑感……
　　果然是一具尸体。
　　一个中年女人就仰躺在门外的地上，死亡将惊恐永远地固定在了她的脸上。秦岚不由自主地将目光移到她按的地方，该是心脏的位置变成了一个深深血洞。
　　她的心脏没了。
　　秦岚皱起眉。或许是因为曾经的经历，这一回她并没有太多不舒服的感觉，只是匆匆忙忙地从地上站起来又向之前听到声音的地方跑去。
　　不过，那个女人的尸体上有无数又细又深的伤痕。手臂上，脸上，还有胸口上，无论如何也只能判定为爪痕的伤口不仅又细又深，间距也都很小。
　　爪子那么小，那只妖魔应该不会很大……
　　这个念头在秦岚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就轻易地被抛之脑后。
　　不用多少时间，她就跑到了之前听到声音的地方。但是这片到处都是凌乱痕迹的空地，似乎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
　　不会的。
　　冷静，秦岚用力咬住嘴唇，甚至连把自己咬出了血都没有发觉。
　　朱明怎么说都是黄朱，就算打不过妖魔，逃走总是可以的。何况还有朱厌在，所以应该不会发生最坏的情况。说不定，他们只是走远……
　　“啊啊啊啊——”身后陡然响起一阵凄厉的惨叫。
　　秦岚一惊之后猛转过身，却见房屋之间的夹缝里躺着一个血淋淋的男人。
　　不是朱明。
　　秦岚在看清楚后，顿时松了口气。但是紧接着，她就为自己的放心而愧疚起来。于是理所当然地，她就朝男人走过去。
　　但是受伤的男人却满脸惊恐地看着秦岚，一边发疯一样地朝后挣动，于是原本就严重的伤口顿时血流如注，在地上划出一片血红的拖拽痕迹来。
　　“我只是……”她一边说着，一边又朝男人走近了两步。
　　她没有恶意，只是想帮他而已。却不想她开口说话反而让男人陷入更严重的惊恐里。他努力摸索着，又在地上划下无数血痕，然后抄起石头就朝秦岚扔过来，“别，别过来！妖魔！滚开！”
　　秦岚猝不及防，石头擦过脸颊顿时火辣辣地疼起来。但即使脸上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流下来，却仍然不能让她回过神来。
　　“别过来！”男人摸不到石头，又开始拼命挣扎着朝后退，“滚开！滚远点！”
　　他叫她……
　　“妖魔”？
　　不是的，她不是……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人影陡然从阴影里窜了出来，是朱明。他虽然呼吸急促，衣服上还带着血迹，但是行动之间却不像是受过重伤的样子。
　　秦岚顿时放下了悬着的心，然后想也不想就朝他身边走去。
　　朱明和她一同在树丛里待了十几天，然后又在路上同行了大半个月。超过整整一个月的时间里，他与她时时刻刻都在一起。所以在确定朱明的安全后，她忍不住松了口气。
　　走向朱明身边，对秦岚来说是再自然不过的反应。
　　所以她毫无防备地走了过去。
　　也所以，当眼前陡然亮起一片刺眼的白光时，她只是本能地朝后面一退，甚至连胸□□散出一片剧痛的时候，她仍然没能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秦岚愣愣地低头。
　　她的胸口多了道又深又长的口子，外翻的肌肉还在喷溅着更多的血液，瞬间将她的前襟染成一片血红。
　　秦岚又愣愣地抬起头。
　　朱明双手紧握着一把长刀，用一种保护性的姿态挡在男人面前。而那双眼睛……
　　那双发红的眼睛里充满憎恶，还有浓烈的杀气。
　　“朱明，是我……”
　　她忍不住出声，却轻易被打断。
　　“闭嘴！你这个妖魔！”朱明一声大喝，“早该让你死在那里，如果不是我，朱姐怎么会……”他说着，瞪大的眼睛里开始冒出泪水。
　　朱姐？
　　朱姐是谁？
　　蓦然，秦岚想起那具横在屋子前的女尸。
　　但是……
　　“我姐看着我长大，你竟然杀了她，还把她的，她的心挖出来……”
　　“朱明，听我说，不是我——”但是没等她说完，刚才在她胸前切下一道伤口的长刀又挥舞过来。
　　“你还敢骗人！”朱明双目尽赤，“你身上的血是哪里来的？你手上的血又是哪里来的？”他一边说着，一边又举起刀重重砍过来。
　　她下意识地举起手，长刀的刀锋砍在她前臂，发出刺耳的刮擦声。眼见一击未得手的朱明没再犹豫，立刻举刀再砍，根本不留一点空隙给她。
　　秦岚只能跌跌撞撞地开始逃跑。只要她跑得慢一点，身后就会有刀光追过来，所以她只能拼命地慌不择路跑，直到她跑到墙边无可再退的时候。
　　秦岚企图说话，但是朱明却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一把宽长的大刀气势汹汹地砍落下来。
　　“够了！”屡次试图解释，屡次被打断的秦岚不由得微微恼怒起来。当刀光再次从下撩向她咽喉的时候，她反手就朝朱明的手腕用力打去。
　　她只是想让朱明长刀脱手，却不想朱明死死握住长刀，翻转刀刃企图切断她的手腕。她下意识地一抬手，瞬间指尖穿进一个温暖湿润的地方，“扑”的一声又穿了出来。
　　“哐当”一声，长刀落地。
　　秦岚刹那间脸色白到毫无血色。
　　她……
　　秦岚嘴唇轻颤起来。她不想抬头，却又不得不抬头。而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生命的光泽以可见的速度从其中溜走。
　　“妖——魔……”曾经很温暖的眼睛，现在只余下一片刻骨的憎恶和仇恨。
　　即使他连说完句子的力气都没有，那双眼睛的仇恨却还是没能减少一分一毫。
　　“呵呵呵……我是……”
　　陡然陷入死寂的空地上，响起一片低低的轻笑声。
　　“妖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