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chapter 6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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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有什么新收获了。”班德亚看着费索迩伽从药锅里倒出最后一瓶药汁，将三个水晶瓶塞上了塞子。
“什么新收获？”罗萨伊特疑惑地站在旁边。他的三瓶凝血剂已经放进了法师袍内专为各种水晶瓶准备的口袋里，正一脸轻松地站在制作间门口。
“论解衣刀对三心二意的纵容和包庇。”费索迩伽一本正经地说，“我决定用它做我下一篇冥想课论文的题目。”
“……你在开玩笑吗？”罗萨伊特从眼角瞥了她一眼，“我们下节课要学习提升冥想质量的基本方式，你的题目根本与它没有半点联系。”
好吧，事实上，它们可能有一点点联系……费索迩伽不大确定地想。
当她在那节课上提出有关冥想质量的猜想之后，卡亚很快在后面的课程中证明了这一猜想的正确性。她推荐她们阅读《论冥想的不同特性以及特性差异对探究世界真实的影响程度》——一本名字长到令人头晕目眩的冷僻读物。
费索迩伽直接从卡亚的私人藏书室里得到了这本充斥着绕口理论的面目可憎的砖头书，并在那本书的角落里找到了几种简单的判断与提升冥想质量的方式。将那些绕口令般的长篇大论总结成普通人类可以理解的话语，她得到了几条简单定律：首先，过程越简单的冥想质量越佳；其次，有这么几种人冥想效果明显优于他们条件相似的同伴——专心致志的人，头脑清醒的人，情绪稳定的人，清心寡欲的人，以及心态平和、少有负面情绪的人；最后，由于某种理论上可推导但十分难以通过实例验证的原理，天真烂漫的孩子总是比心思复杂的孩子更容易找到优质的冥想方式。
也就是说，培养专注能力或许可以提高冥想质量。
不过费索迩伽明智的没有说出这一长串理论分析，因为罗萨伊特并不是个热爱理论的孩子。他更习惯从经验中获取知识，如此复杂的理论推导只会激起他更加强烈的反应。
“哦，当然，她当然在开玩笑。”班德亚严肃地说，“别紧张，男孩。就算斐卡真的用这个当论文题目，我也相信她不会写出任何类似马莫尔论文的东西。”
“我觉得你可以直接笑出来，班。”费索迩伽被她的表情逗笑了，“你这个样子真的很像卡亚导师，虽然她真正的魅力并不在于没有表情的脸或者永远涣散的眼神……”她盯着班德亚看了一秒，“而且她的表情要更加自然平和一些。”
“我想你是对的。”班德亚沉吟道，“但是你知道，有时候你的脸会莫名其妙摆不出任何正常的笑容……”
她扯了扯嘴角，看上去就像一个试图微笑的悲伤木雕。
门边传来扑哧一声，应该是罗萨伊特发出的。但当费索迩伽转头望向他的时候却看到他正在搓脸，手放下时脸上已经没有任何笑容。
“咳，我对此深表遗憾。”费索迩伽做出了遗憾的表情，语气却没有任何遗憾的意味。
“虚伪的贵族做派……”罗萨伊特抿着嘴唇，漫不经心地嘟哝了一句。虽然依旧对这种典型的贵族式寒暄表示嗤之以鼻，不过他看起来有点心不在焉，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继续对伏兰卡贵族的虚伪大加鞭挞。
“如果你没有什么要说的，我想我们该走了。”班德亚说，“不过我一点也不相信你没有什么要说的——鉴于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新收获。”
“好吧，我们可以边走边说。”费索迩伽把两瓶凝血剂收进法师袍里，剩下那一瓶需要交给梅德玛伊特导师检验品质，“我觉得过于依赖炼金器具会导致我们自身能力的停滞不前。”
罗萨伊特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是由解衣刀和银质小刀获得的灵感？”班德亚问。
他们一边交流一边迈出了药剂制作间的小门，费索迩伽走在最后，按照导师的要求仔细地给门挂上了三层锁。
“是的，是从它们那里得到的启发。”费索迩伽点了点头，“我以前从来没有用过解衣刀这么方便的工具，所以如果我想要对材料进行精细处理，我就需要做到两件事：专心，还有熟练。”她一边思考一边缓慢地表达着自己的想法，“但是炼金器具不需要这些。我可以一边思考人生一边用解衣刀处理赤藤筋，分心并不会对我的工作质量造成任何影响。”她摇了摇头，“毫无疑问，这对降低工作难度来说是件好事。
“但从另一个角度分析，如果我在用过解衣刀之后欣喜于它的方便快捷，就这样抛弃了原始落后的银质小刀，那么我恐怕很快就会失去另外一些东西——比如熟练运用‘原始刀具’的能力，又比如专心于手中之事的良好习惯，因为解衣刀不需要我具备这部分素养。”
罗萨伊特依旧没有说话，但他垂下了眼睑，看起来若有所思。
“懒鬼的福音。”班德亚沉默片刻，“我想我明白为什么大法师塔要限制炼金器具的制作数量了。
“‘懒惰是罪恶，懒惰是魔鬼；懒惰使人懈怠，懒惰使人堕落；懒惰是欲望的一种，懒惰是诱惑的假面；懒惰悄然滋生，懒惰腐蚀心灵’。”她喃喃道，“‘懒惰是通往流亡之地的迷途，它很难被察觉，也很难被摆脱。即便是最睿智的贤者，也可能在不知不觉中成为它的俘虏’。”
一阵古怪的沉默在三人之间蔓延开来。费索迩伽看了看陷入沉思的班德亚，猜测她刚刚背诵的应该是《圣典》上的内容。
说起来是件奇怪的事，费索迩伽曾经看过《阿罗格之书》，但她至今没有看过《圣典》。按照伏兰卡传统，三到五岁的孩子通常由祭司启蒙，启蒙教材就是一本《阿罗格之书》。费索迩伽小时候在别人眼里只是一个三黑的男孩，所以她的启蒙教育并没有受到白子血统的影响。
但法师塔的图书塔里却没有《圣典》，卡亚的私人藏书里也没有。
出于习惯性的谨慎心理，费索迩伽并没有询问卡亚有关《圣典》的事情。索瑟瑞似乎人人都有一本属于自己的《圣典》，不过费索迩伽觉得这样的书似乎并不适合向别人借阅，所以班德亚、拉梅尔和罗萨伊特等朋友都不知道她根本没看过这本书。
“我很少用炼金刀。”罗萨伊特忽然打破沉默，“罗奥大人一直说的很清楚。”
“也许这就是你能拿到黄金徽章的原因。”班德亚瞥了一眼他胸口的徽章，“妈妈说，只有领悟了神之冥想的人才能拥有黄金徽章。她从来不肯告诉我更多的事，如果我自己没能发现，她就会当作什么也没发生。
“这里也许有什么秘密，我迟早会把它弄清楚。”她顿了顿，“我有种直觉，对《圣典》的领悟程度很可能会是一个十分重要的影响因素。安塞尔和莫凯尔兰从来不看《圣典》，所以她们明明天赋不错，却不得不在学徒的位置上多待一年……哦，也许《圣典》里隐藏着有关世界本质的秘密？”班德亚摸了摸下巴，“可惜我从没读出过那种层面的内容。”她长久地沉默了一会儿，费索迩伽和罗萨伊特都没有说话。
“如果因为嫌小刀麻烦这种事被魔鬼拐到流亡之地，我就算死也不会原谅自己的。”班德亚很快开始了新一轮唠叨，“术神在上，我每天晚上睡觉之前都要背一篇《圣典》篇目，为什么我就没有想到偏好使用快捷便利的炼金器具其实也是一种偷懒心理呢？也许是它藏得比较深，或者斐卡和罗萨的思路天生具有天才般的启发性……”
鉴于这话听起来嘲讽的意味多于赞美，罗萨伊特毫不犹豫送了班德亚一个白眼。费索迩伽谨慎地控制着嘴角，尽量不让自己表现出想笑的迹象。
她觉得班德亚是故意的，虽然她看起来好像已经完全陷入了某种旁若无人的境地之中。
班德亚只是略略沉思了三秒，很快又把自言自语继续了下去：“不，这恐怕和斐卡或者罗萨的天才思路没有关系，也许正是因为我每天晚上都要背一篇《圣典》篇目，所以自认为已经对神灵的教诲了如指掌了，才会因此产生盲区……噢，术神在上，这真是太糟糕了！”她叹了口气，表情变得正经了起来，“‘嘲笑和鄙夷是最不值得拥有的情绪之一，它会令你自满自傲，自以为是，自视甚高，并最终跌落无知的炼狱’——虽然没有嘲笑和鄙夷，但是我是不是有点自以为是了呢？”
又是数秒钟的沉默，罗萨伊特和费索迩伽依旧没有说话。
“这可不是个美妙的迹象……”果然，班德亚并没有沉默太久，“解衣刀大概无法表现这种趋向的危险性，所以我们可以把它换成另一种工具，唔，一种迪菲兰工具……”班德亚摸了摸下巴，忽然转向了旁边的罗萨伊特，“你觉得什么样的迪菲兰工具比较合适呢？”
“他们的工具一向很多。”罗萨伊特谨慎地看了她一眼，“我在这方面没有研究。”
“是的，他们有很多工具。”班德亚点头赞同，“所以我们要选看起来最方便的一种……唔，我想我找到它了——大约诞生于五十年前，被迪菲兰人称为划时代的发明。据说那是一种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模仿人类智慧的工具，不仅能帮助人们算数，还能储存许多资料。如果就像费索迩伽说的那样，太方便的工具会导致我们自身能力的退化，那么……你们觉得迪菲兰会发生什么变化？”
“我们没有那种工具，所以我们必须依靠自己的脑力完成‘算数’和‘储备知识’这两项工作。”费索迩伽挑了挑眉，大致明白了班德亚的意思，“迪菲兰人有工具帮他们免去这些需要动脑的麻烦，很快他们就会习惯于依赖计算工具，并把需要的知识都存在工具里面。而他们的大脑——本来应该真正帮他们储存知识的宝库——却很有可能空空如也。”
“而且运算能力也会退化。”班德亚补充。
“方便的工具代替了手上的工作，于是人们不再需要灵活的双手。方便的工具代替了头脑的工作，于是人们不再需要智慧的大脑。”罗萨伊特深吸一口气，终于摆出了思考和交流的姿态，“我忽然想明白了一个一直没有弄明白的问题。”他顿了顿，仿佛在酝酿着合适的语气，“迪菲兰人一直很骄傲，他们认为他们是在推动人类的发展，而他们的技术也确实为更多的平民带来了十分便利的生活。所以，雷瑟，曾经问我：既然他们是在推动人类的发展，而环境问题看起来也并不是不能解决，尤其是在我们有法术帮助的情况下……那么为什么我们还要势不两立。”
“将机械文明拒之门外是罗奥大人的神谕。”班德亚平静地说，“雷瑟塞亚不该怀疑这个的。”
“她向来叛逆。”罗萨伊特的声音低沉了下来，“那时候我找不到原因，现在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迪菲兰人推动的并不是‘人类’的发展，而是‘工具’的发展。但罗奥大人要求的是‘人类’进步，而不是‘工具’进步。严格来说，人类本身的发展和单纯工具上的进步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其实从实用性角度看，人类进步和工具进步在某种层面上是可以相通的，所以如果单从人类这一层面分析，迪菲兰人的思路也不完全是愚不可及的臆想。”班德亚冷静地反驳了一句，“不过，遗憾的是，我们毕竟是人类，我一点也不觉得作为一群普通人类，我们能够看得比神灵更深更远。”她意味深长地说，“爬上天堑山顶的人也许会认为自己已经站到了世界的最高点，但他们的头顶上其实还有月亮。”
三人再次陷入沉默之中，很快来到了梅德玛伊特导师面前。她很快检验过凝血剂的品质，并分别指出了熬制过程中出现的一些问题。
“好了，孩子们，现在告诉我，你们的种子怎么样了？”梅德玛伊特笑望着他们。
“我还没有开始种植，梅德玛伊特导师。”班德亚平静地回答，“我领到的是小仙子，它的最佳种植季节在风月，我决定等到明年。”
“很好。”梅德玛伊特赞许地点了点头，“那么你呢，费索迩伽？”
“我已经种下去了，但它还没有发芽。”费索迩伽诚实地回答，“我拿到的是维罗木，它可能不太喜欢狭小的环境。”
“维罗木具备世界之树的潜力，用花盆确实很难种出结果。”梅德玛伊特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费索迩伽，“不过你的难点只在发芽。只要它能顺利发芽，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她笑着摇了摇头，“萨维利伽竟然在考核里混进了维罗木的种子，看来她是觉得这几年过得太平淡无趣了。”她转向了罗萨伊特，“你的罗萨藤开花了吗？”
“还没有。”罗萨伊特低下头，嗓音有些闷闷的，“太阳太烈了。”
梅德玛伊特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她挥了挥手示意三人离开，后面还有其他学徒正拿着水晶瓶等待她的检验。
看着眼前这一幕，费索迩伽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阿罗格之书》卷首那句她一直想不明白的话——无公平，则无世界。
她觉得她似乎想到了什么，但又似乎什么也没想。有关解衣刀、银质小刀、专注、罗萨藤和维罗木种子的碎念混乱地在脑海中飘过，然而真正的灵光只是一闪而过，当她动念寻觅的时候，脑中的绝大部分区域依然在一片沉闷不变的混沌之中沉眠。
『没有智慧。』她忽然想到《哈克赛笔记》上的一句话，『我还需要更大的智慧。』
攀上长长的绳梯，他们渐渐远离了火热的炉区。感受着越发清凉的空气和终于开始散温的大脑，费索迩伽擦了擦鼻下热汗，觉得自己可能是有点累了。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chapter 6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