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chapter 6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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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塔的树洞底下是什么？
费索迩伽拿起一根木柴添进炉子里，随手擦掉了即将滴进原料堆的汗水。
这里是一个完整的药剂制作间，庞大的半球形火炉有半人多高，可以满足任何或苛刻或宽松的变温需求——既包括加热也包括冰冻。火炉制作间四周配有五间小型套房，距离最近的是原料库、燃料库和资料库，休息室与试验区分别与两间库房相连，和制作间的距离相对较远。
六间房中只有试验区是锁着的，导师认为那里对学徒来说不太合适，所以平时都会把它们锁起来，只有学徒级以上的荣耀徽章才有权限开启。
刚被获准进入这里的时候，费索迩伽将另外五个房间全部参观了一遍。制作间除了必备的火炉之外还有一个工作台，台上紧挨墙壁摆放着一整排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瓶罐上贴着许多标签，上面写着或认识或不认识的名词；打开工作台下的柜子还可以看到一些称量用的工具和各种款式的切割刀，另外还摆着一些零碎的清洁用品和不同制式的基底液毛刷。在台面尽头，一片看起来极其眼熟的石砌水池与工作台完美衔接，形成了一个被圆弧模糊过棱角的温和夹角。
燃料库包含从高温燃料一直到极冻燃料的各个温度区间，单论种类即便是贤者也无法挑出什么不足，当然，如果论数量，所有稀有燃料加起来大概也不达不到普通加热的燃料储存量。原料库也有相应配置，比起这里种类齐全的基本材料，树洞上层的原料柜只能用寒酸来形容。
除此之外还有资料库，它就相当于一个小型的基础资料查阅处。费索迩伽在这里看到了几套被书架包围的阅读用桌椅和防火烛台，并在书架上发现了很多诸如《基础药剂学》、《基础属性》、《药石蓝本》、《百种常见替换法》这样的入门级读物。囊括了从药方、基本理论、材料的元素属性、材料搭配学一直到不同材料的重叠与替换等各种各样的药剂学知识。
资料库看上去就像一个小书房，休息室则被布置成普通卧室的样子——除了被褥等私人物品需要自己准备之外，床铺、桌椅、柜架、光源一应俱全。费索迩伽在床边的矮柜上发现了一个拼图玩具，抽屉里还放着一套术行棋和一本叫做《独行录》的小说。旁边的架子上也摆着许多娱乐的小玩意儿：几个形状奇怪的、可以用巧妙办法结合在一起的金属制品，采用不同的结合方式可以获得不同的炼金玩具；一个彩色风陀螺，可以用风元素抽打，旋转时会放出不同颜色的火焰；几个被切成一格一格的彩色小方块和小锥体，似乎能够沿着接缝转动；还有几种十分简单十分无聊的、费索迩伽五岁之后就没再玩过的地图游戏。
她把这里仔细参观了一遍，确定这是一间对学徒来说有些过于奢侈的药剂制作间。
梅德玛伊特导师显然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她让十八名学徒分成了六个小组，要求她们三个人共享一套设备。然后她把地炎塔的钥匙交给了七名初级法师，让她们到另外一个炉区去完成她这节课交给她们的任务。
这节课初级法师似乎准备学习凝定式的制作，而学徒的学习内容则是凝血剂。这是费索迩伽第一次学习调配药剂。据罗萨伊特所说，凝血剂是一种比较有难度的入门药剂，对真正的初学者来说，手法更加简单的粘合剂才是最适合帮助他们树立信心的课程。
于是费索迩伽翻开《百种常用药方》，分别找到了粘合剂和凝血剂的具体制作方法。
粘合剂是一种比较常用的生活药剂，高强度的粘合剂能在冥想的催动下将两件东西永久粘合在一起，只有当同样一个人再次施展冥想要求分离的时候它们才能真正分开。不过法师一向对“永久”这种效果比较忌惮，所以她们平时经常使用的都是经过特殊处理的温和版本。这种温和版本被称为“高级粘着剂”，可以由施法者自行控制粘连时间和粘连强度，是一种比原版粘合剂更加实用的改良药剂。
高级粘着剂的制作比较复杂，而且还包括完全不适合初学者的“冥想调和”操作。但原版药剂的调配手法却简单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你只需要拿到正确的基底液，量取合适的分量，按照正确的顺序将它们兑在一起，并分别使用正确手法进行融合搅拌，然后你就可以得到一瓶质量优良的粘合剂了。
“你甚至不需要点火。”罗萨伊特附注。
是的，不需要点火。费索迩伽翻了翻书上的粘合剂药方，确定自己没有看到任何“煎煮”、“炙烤”、“加热”、“高温”、“冷冻”、“冰冻”等通常意味着开炉点火的字样。
真的很简单。她想。她甚至有信心在完全没有学过药剂的基础上单凭这份药方就把粘合剂制作出来，并且可以保证一次成功。然而梅德玛伊特选择的入门课程却不是如此简单易学的粘合剂，而是对初学者来说难度较高的凝血剂。
凝血剂只能算是实用药剂中操作起来比较容易的一种——它既不需要煎煮处理半本书那么厚的材料清单也不需要法师站在炉前为它提供几天几夜的温度环境，它的所有操作都只涉及到基本手法，并且能够保证任何一种手法都不需要操作者在不失误的情况下重复太多次。但它却包含了几乎全部的基本操作，因此，只要法师的制药基本功存在任何一项短板，凝血剂的最终品质都会受到一定影响。
“这是一份很能磨练基本功的药方，孩子们。”梅德玛伊特说，“而且在三个月后的初级试炼中，它会是你们生命安全的一道重要保障。”
法师塔从不拿生命开玩笑，所以试炼之门会在学徒遇到生命危险时及时将人救回。然而这其中难免发生一些意外——比如学徒由于种种状况严重失血的时候。
穿越试炼之门本身会带来短短一瞬的眩晕，对健康人来说这当然没什么，但在严重失血的情况下却有可能造成生命危险。
班德亚告诉费索迩伽，法师塔曾经主动为学徒调配优质凝血剂以减少由于失血过多造成的不必要损失——当时材料与药剂课的入门课程还是最简单的粘合剂。结果贤者们发现有一部分学徒嫌弃凝血剂味道太糟糕，即使因失血而眩晕也不肯喝这种“除非味觉失灵”否则“连猪都不吃”的东西。
她们为解决这个问题想了很多办法，最后一位生命领域贤者提出了一个建议：既然她们不喜欢我们做的药剂，那就让她们自己准备试炼药剂吧。
建议效果出乎意料的好——凝血剂仿佛在一夜之间改良了口味，试炼期间再也没有人嫌弃它味道不佳了。
也许是艰难的成功让学徒们无比珍惜收成的结果，也许是自己制作的药剂不管怎么喝都没有别人做的那么难喝……总之令贤者们困扰许久的问题就这样迎刃而解。
“也许只是因为，她们终于发现凝血剂里其实不存在任何人类无法理解的配料。”费索迩伽看了看手里的药方，又蘸了一点凝血剂样品放在嘴里尝了尝，提出了另外一个猜测。
“我觉得你说的很可能就是真相。”班德亚把手指上残余的药汁认真舔干净，“龙浆果竟然可以被做成这种味道，这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世界。”
“罗萨什么时候回来？”费索迩伽站到矮凳上检查了一下药锅的情况，“水快开了，再不回来他的药就废了。”
“他不会在意的。”班德亚看了一眼药锅，“只是一份凝血剂而已，那东西他已经准备了一大包。而且梅德玛伊特导师是他祖母，她对我们很严厉，但对她的孙子向来宽松。”
“为什么？”费索迩伽疑惑，“我觉得她不像那样的人。”
“哪样的人？”班德亚意有所指，“是宽以待己严以待人的人，还是根据学徒的天赋给予不同对待的人？”
费索迩伽静静思考片刻，认为班德亚说的应该是对的。梅德玛伊特恐怕不是因为罗萨伊特是她的孙子所以才对他格外宽容，她根本是觉得一个男孩没有必要在女孩的长项上大下苦工，所以对罗萨伊特完全没有任何法师方面的期待和要求，自然也不会严格对待他的功课。
药锅里的泡泡越来越多，已经到了最好的添加去皮赤藤筋的时刻。费索迩伽正考虑着要不要帮罗萨伊特把东西放进去，药剂制作间的大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我的赤藤筋呢？”罗萨伊特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跑进来，随手将一个纸团丢进火炉里。然后他爬上高凳，开始找他处理好的那批材料。
“这里。”费索迩伽把东西递给他。
罗萨伊特松了口气，赶在那锅药彻底沸腾之前把赤藤筋扔了进去。
费索迩伽看了他一眼，没有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大概猜到罗萨伊特去找了雷瑟塞亚，但她不知道他究竟想找她做什么。事实上，她曾一度以为这两个人再也不会有交集了，她还记得5月初生命塔门口的那一幕，当时雷瑟塞亚表现出了意料之外的冷静和决绝，而罗萨伊特……费索迩伽从来不觉得罗萨伊特是那种会为了挽回感情而迁就别人的人。
这么说对一个十四岁的孩子来说或许有点过分，但她认为那个男孩心中恐怕只有他自己。绝大多数这么大的孩子都还没学会客观对待自己和这个世界，除非他像费索迩伽一样从两岁开始就不断听到有关自己的负面评价以及花样百出的恶毒私语；并且能够像费索迩伽一样从这些乱七八糟的毒素中探出头来，成功吸收到属于真实世界的灿烂阳光。
罗萨伊特还没有找到他的阳光，所以他有时会显得比较阴郁冷淡。
不过这里是材料与药剂课，费索迩伽的第一堂药剂制作课，所以她没有在罗萨伊特身上浪费太多心情。费索迩伽站在矮凳上确认了一下那锅药的情况，然后就离开了火炉，来到工作台前和班德亚站在一起，开始给自己那份赤藤剥皮抽筋。
班德亚早就处理好了赤藤，此刻正在将一块黑薯作切片处理。她把用不上的黑薯残茎在单刀片上抹成两半，将那半片草茎按在砧板的角落里蹭了蹭，于是砧板上很快就出现了一片十分显眼的浅褐色污渍。
……这真的是很不班德亚的举动。费索迩伽默默注视着这一幕，悄然开启了冥想。她把感知伸向了浅褐色污渍的方向，几乎就在刚刚接触到那块污渍的那一瞬间，她的脑子里闪过了一条讯息：
『你不需要给他看锅，那是他自己的问题。』
『我知道。』费索迩伽试着向污渍传达这样的信息，『但也不完全是他的错。』
『确实是这么回事。』班德亚迅速回复，『不过你要了解，想要帮助他真的是十分困难的事情。他父母早逝，没有兄弟姐妹，唯一的祖母是一位药剂领域贤者——你应该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费索迩伽没有立刻接话，她大致明白这样的情况在索瑟瑞意味着什么。她和班德亚成为朋友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也知道她的绝大部分亲属都生活在法师塔里，但她唯一见过面的班德亚的亲人却只有时不时一起上课的初级法师赛科德亚。
费索迩伽经常看到金发女孩对书里出现的某个艰涩难懂的魔文或是锻炼冥想时遇到的瓶颈念念不忘，但她却从没有听她念叨过她的家人朋友。似乎在班德亚眼里，跟她那些血缘亲属联络感情远远比不上探索世界真理来得重要。
梅德玛伊特导师似乎也是这样的人。或者更确切地说，所有能够获得中级以上称号的法师几乎都是这样的人。
『这片草汁是怎么回事？』她的目光在班德亚砧板上的浅褐色污渍上扫了一眼，指向十分明确。
『一种能够记录冥想讯息的材质。参考阅读《传讯材料的时效与精度分析》』班德亚不动声色地用黑薯皮擦了擦那块污渍，于是费索迩伽惊讶地看到砧板上的浅褐色完全消失了，只在原地留下一小片极不起眼的水痕。
这是个不可思议的世界。她脑子里闪现出班德亚刚刚说过的话。
赤藤皮在削皮刀的刀刃下不断从主体上脱落，费索迩伽小心翼翼地按照纹路将藤肉剖成四瓣，并从中剔出几条细细的赤藤筋。赤藤筋的外表覆着一层薄薄的半透明皮膜，她谨慎地控制着力度，手指平稳地带动刀刃将这层薄膜割开剥下，终于获得了一份完整的去皮赤藤筋——凝血剂的重要材料之一。
“完美的刀工。”班德亚称赞。
“谢谢夸奖，不过我不得不怀疑……”费索迩伽点了点班德亚的材料堆，“你的速度比我快多了。”
“哦——”班德亚慢吞吞地拖了个长音，“那是因为我用了解衣刀。”
她拿起一个管状物，现场剥出一条赤藤筋扔了进去，握着管状物顶端的一个带把手的小转盘转了几圈，然后一条被剥得干干净净的去皮赤藤筋就从管状物下方的开口跌了出来。
费索迩伽拿起那条赤藤筋看了看——完美无瑕，不存在任何损伤。
“解衣刀？”她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管状物的名字，语气有些狐疑。
“这是炼金术师的杰作，专门用来剥离特别薄的皮，尤其是植物膜衣。”班德亚慢悠悠地说，“由于它对像衣服一样的皮膜特别有效，所以我们——十分形象地——把它称为解衣刀。”
费索迩伽拿着解衣刀考虑了三秒，最终决定把磨练刀功的机会留到以后再说。这节课她为了给罗萨伊特看锅已经浪费了一些时间，解衣刀正好可以把这部分时间追补回来。
“用普通小刀可以锻炼手部稳定，班。”她向好友建议，“如果不是特别赶时间，你也可以尝试一下用小刀割皮的乐趣。”
班德亚思索片刻，点了点头，说：“听起来是个好主意。”
费索迩伽看着面前只转了几圈转盘就迅速堆积起来的材料，心中渐渐浮起一种怪异的感觉。
她几乎什么也没做，但她却收获了一大堆品相堪称完美的材料。
方便，便捷，节省时间，节省精力，节省材料，甚至还节省了锻炼刀工的漫长成长历程。可以想象，拥有这样的炼金器材，即便是没经过训练的普通人也可以轻而易举处理好繁琐的药剂材料，只要雇佣几个类似的助手，法师就能够节约出很多精力用在更多更加重要的地方。
普通人也可以掌握，这意味着她们不再需要锻炼自身，熟手的价值将不复存在。从比较功利的角度出发，法师甚至不再有任何自主操刀的必要，因为她们需要通过反复练习才能做到的事情，随便从大街上找一个生手拿着解衣刀就能完美完成。
或许是这样的，或许是件好事。
但费索迩伽觉得心里似乎还有些别的什么东西——一些更重要的东西——正挣扎着试图破茧而出。
她晃了晃脑袋，拿起一个黑薯开始削皮切片。由于黑薯的处理并不像去皮赤藤筋那样复杂，她没有使用在这种情况下更加轻薄好用的单刀片，而是继续使用那把很合眼缘的银质小刀。感受着刀体冰凉的温度和黑薯柔软的皮肉，费索迩伽渐渐进入了专注工作的状态，暂时忘掉了方才心中的悸动。
“嘶——”班德亚忽然倒吸了口冷气。
“怎么了？”费索迩伽询问地望向她，看到她正把手指含在嘴里，于是大致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情。
“没什么，只是切到了手指。”班德亚叼着手指，口齿含糊，“我对小刀不太熟悉。”
“哦，”费索迩伽笑了笑，“小时候训练的时候，我和瓦里、苏娅他们经常把自己弄伤。从受伤中吸取教训，由什么都不懂开始，慢慢学会专注，学会谨慎……直到最后，让用剑成为本能。”
等等，慢慢学会专注……直到成为本能？
费索迩伽忽然明白了些什么。
她想起了片刻前处理黑薯时的专心致志，那种身心沉静、与手中小刀默契如一的感觉是用解衣刀削一堆去皮赤藤筋也无法体会到的。她很习惯这种专注，童年时代她曾无数次在家族藏书室里耐心翻找自己需要的资料，也曾无数次在训练场地与手中并不方便可亲的剑器配合磨练——那些剑器没有一把像解衣刀那样善解人意，它们往往冷淡孤僻且肆无忌惮，从来不懂得辨别主人与敌人的差异。如果使用者与它们默契不足，那么他们很有可能会被自己的利剑割伤皮肤。
炼金器具却不需要专注。费索迩伽可以一边思考炼金器物带来的优势一边用解衣刀处理赤藤筋，半点不需担心手头的工作会因为她的分心而受到影响。可以想象，假如她习惯了这种炼金产物带来的方便，将来很有可能会养成心不在焉的恶习。
她是个善于思考的孩子，善于思考的人往往也善于分心。
“太方便了……”费索迩伽忍不住小声喃喃。
“怎么？”班德亚一边询问地望着她，一边把手指上的血舔了个干净。
“解衣刀有点太方便了。”费索迩伽斟酌着开口，“你知道的，班，我以前没有接触过这些方便的炼金器具。”
“嗯哼？”班德亚挑了挑眉。
“刚才我走神了，就在使用解衣刀的时候。”费索迩伽拿过一个黑薯，轻轻掂了掂，“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因为以前从没有一个工具暗示我它不需要我一心一意。”
“看起来，你似乎对这种情况有点感触。”班德亚若有所觉。
“是的，我有很多感触。”费索迩伽开始处理手中的黑薯，“不过现在我需要专注，所以我们下课再说。”
“好主意。”班德亚端着材料离开工作台，她已经把所有可以提前处理的材料都准备妥当了，“罗萨的凝血剂已经出锅了，我想我也需要专心熬制药剂。”
作者有话说
第64章 chapter 6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