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祷与堕落的关系》未完

3、第二夜

　　“双手腕都有伤口！”
　　“血压190/125！”
　　“心跳极为不稳定！”
　　“瞳孔没有变化！”
　　…
　　医院特有死亡气氛肆意飘荡着。浓烈的来苏水味道充满空气中。白衣的人们围住刚刚送到的伤者。不知道在濒死的伤者眼中，他们究竟是死神还是天使？
　　“心跳…停止了！”观察心电图的护士叫到。
　　“准备电击。”医师戴上手套。
　　电击板准备通电，就在这个瞬间。
　　“上帝啊——！！！”
　　约书亚发出嘶哑的叫喊，睁大的眼睛里只有空虚的绝望。他的身体大幅度地探出，而后又重重地倒回床上。随着床铺发出的轻响，惊愕的医护人员陆续清醒，投入自己的工作。
　　“心跳恢复正常。”
　　“血压恢复正常。”
　　……一切都突然回到常轨，刚刚的紧急情况就像是搞错了一样。医生们一边听取来自护士的报告，一边反复地检查数值，还是觉得匪夷所思。
　　“刚才……”
　　负责包扎伤口的护士走过来，她的声音里带着焦虑和心惊胆颤的味道：“刚才我想帮他处理伤口，然后……”
　　…她是个有经验的护士，在得知病人腕部有伤口时就已经做好了包扎的准备。当约书亚镇定下来以后，她坐到他身边，耐心地解开他手腕上的纱布——那些白色的布条因为临时的包扎已经乱成一团。
　　一圈，一圈，就在她为血迹没有想象中的严重而松了口气时，大量的鲜血，忽然从双手的伤口同时涌出，四处喷溅，甚至染到了她的裙子上。
　　“就好像在一刹那被什么凶器穿透一样……”
　　她茫然地形容道。如果没有同时目击的其他人作证，医生是绝不会相信她的话的。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伤。”
　　一想到那个情景，她在胸前轻轻划了个十字。
　　“于是，”护士的表情仿佛在说接下来才是事情的重点一样，“我对他说‘你很疼吧，忍着点。’”
　　“然后？”
　　“他对我微笑，说‘但我一点感觉也没有’。面色苍白，却不像在说谎。”
　　医师惊愕得将钢笔掉在地上。

　　海汶一直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忐忑不安地等待着。
　　约书亚在护士的陪同下走出来，面色苍白地向着朋友微笑。他的双手手腕缠绕着绷带，没有血迹，却让所有看到伤口的人都好像会感觉到疼痛。
　　虽然下意识的按住右腕，但是左手也有着同样的伤口。仔细看的话，他的双臂还在极细微地痉挛。不过除此以外他好像安然无恙。无论是护士还是医生都异口同声地表示，他完全没有住院的必要。
　　海汶松了一口气，扶住踉踉跄跄的朋友。
　　“已经没事了？”
　　“嗯。快点回去吧。”
　　海汶实在是无法把担心的视线从约书亚身上撤回。而且他也实在搞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听到浴室的响动时他以为朋友在浴室里滑倒，可是过了很久都没有动静。等他过去时，浴室里的情景却可怕得前所未见，或者说，他从没想过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的朋友身上——他确信他拥有足够的自卫能力。最终，海汶还是把这件事划入“变态入室”的范畴——除此之外又能怎么想呢。
　　“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
　　“……”
　　“跟我说吧。”
　　“……”
　　回应他的只有沉默。令人同情的当事者始终对当时的情形只字不提。是失去了记忆，还是不愿意提起？无论怎么样都应该跟我说吧，难道不信任我吗，海汶不服气地想着，坚持刨根问底。
　　“我说你……”
　　忽然他的肩膀上增加了重量。约书亚神经质的侧脸靠了过来。
　　嘁，睡着了。
　　海汶不甘心地放弃追问。约书亚的脸好像又往回转了转。
　　虽然很感激你的关心，但是我想要好好整理一下思绪。扮演熟睡病患的青年在心里吐了吐舌头。因为伤口完全不觉得疼，自己是一点劫后余生的感觉都没有。刚才就像做梦一样。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约书亚努力地回溯起当时的每一个细节。
　　鸽子。羽毛。‘如果可能我愿为拂晓的明星服务。’自己的确这样说过，难道……

　　“醒醒吧。到了。”
　　刹车声和晃动以后，是友人的招呼。思维被打断的约书亚并没有感到不快。他谢绝了朋友的搀扶，像平日一样走进两人住的复式结构的住所。海汶难得主动地去打扫浴室，大概是不想让案发现场刺激到被害人。等约书亚过去看时，事发时应该惨不忍睹的浴室里面已经整理干净了。
　　没有血迹，也没有燃烧过的蜡烛痕迹。据海汶的话说，是被他“收拾了一下，基本恢复了今晚之前的模样”。不过他并没看见什么奇怪的东西。
　　话说回来，约书亚开始担心另一件事了。
　　由于单身男人的收拾方法大多以“藏”为主，所以现在浴室的柜子里一定是被刷子、洗发水、清洁剂、刮胡刀甚至皮搋子填满，绝不可以轻易打开，否则就会发生可怕的事。问题在于，尽管约书亚牢记这一点，收拾了房间的本人却不记得。
　　现在，完成大扫除的某人正兴高采烈地做着一边哼歌一边刷牙的高难度技巧，为了不扫兴，或者说不打击他做家事的积极性，约书亚将“厕所会发生泥石流大灾难”之类的告诫和预言都吞进肚子。等到那个某人自己被亲手塞进柜子的东西埋没再说吧。
　　到睡觉时间，本来睡在楼下的海汶还是不放心看上去无比孱弱的朋友，于是跑来和约书亚挤一张床。虽然又邋遢又懒惰，他还真是个体贴的家伙，约书亚想。就是老操没必要的心。
　　幸好，两人的体形都不算壮硕，所以床铺宽容的承担下他们的身体，以及某人的“圣诞夜惊魂”抱枕。
　　“真奇怪的一天啊……”
　　睡眼朦胧的海汶嘀咕道，把头埋在软绵绵的杰克脑袋上蹭着。房间里浓郁的味道吸引令约书亚睡意全无。
　　“海汶，你的香薰…”
　　“嗯…不是烧完了吗…”
　　“可是……”
　　鸢尾…不，百合花的味道…？
　　对朋友描述自己的感受，却只得到“你的鼻子也坏了”的梦话作为回答。
　　“…别…嗯，想太多…”
　　含糊不清的安慰并没有办法缓解这一切。花香愈发浓烈。
　　这不是幻觉。
　　白天发生的事一幕一幕在脑海回放。这一天过得好像做梦一样。当明天睁开眼睛的时候，会不会一切都面目全非了呢？约书亚想，微微叹气。现在的日子已经够郁闷了，为什么麻烦还在接踵而来？或许将会有一场更大的变故也不一定。
　　“来吧……神也好，恶魔…也好，让…我…看看……”
　　青年喃喃自语，渐渐地被睡意侵蚀，沉入梦的深处。
　　黑色的十字架念珠，此时静静的躺在书桌上圣经的旁边。

　　“…怎么又是我？那个不关我的事……”
　　曼哈顿繁华的第五大道上，夜生活如往常一样丰富多彩的展开着。一家名叫“布拉德”的高雅咖啡厅里，用墨镜遮住端正脸孔的年轻人用手机与某个人交谈着。
　　“…为什么？我哥呢？”
　　他抱怨着，偶尔发出恼火的小声咒骂，大概被对方训斥了，他闭上了嘴巴。但是很快又发生了新的争执……在这种情况持续了大约半小时之后，他还是没能拒绝对方的要求。
　　“我知道了。那由我去找他？”
　　得到肯定的答案，他挂断电话。坐在他对面的老者以询问的口气，非常小心地说道：“帝芬尼缇先生，我们继续刚才的话题…”
　　这是一位年长得可以当他祖父的老者，穿着举止很像一位英国绅士，很明显，他拥有崇高的社会地位。但是，这样的一个老人，却要以恭敬的态度对眼前的人说话。
　　伊法虽然不快，却不致于迁怒别人。想到这个老人在他失礼地打电话时还耐心等待，他稍微露出了外交性的笑容：
　　“那么，肖神父，教会商议的结果是？”
　　老人从心底感到忧虑。从刚才的接触他已经得出了结论。面前这个男人是一个完全无视社会应有的稳定秩序，不惧于任何法律条规的存在，接下来他的反应想必也不会让自己好过。这真让人难受。尽管那是自己传话所导致的后果。
　　“教会之所以要调查，只为了证实是否有人在冒神之名招摇撞骗。现在应该回收资料，以便教会对外解释。”
　　言下之意，就是命令对方把这件事结束，不要再追查下去。之前负责协助调查的年轻神父，也因为据理力争而被训斥“你又不是科学家”，而后调到了别的地方。教会的命令是绝对的，就算这个年轻人不好惹也一样。
　　战战兢兢地说完话，老人沉默着，等待年轻人谴责的话语化作风暴袭来。
　　“这样啊……”
　　事实和想象出现了偏差。老人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几乎可说是喜悦的神情。
　　“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我不必再受制于教会？”
　　“啊，可以这么说。”
　　“也就是说，什么梵蒂冈、什么教廷册封的‘圣人部’，统统见鬼去了？”
　　粗鲁的用词。老人暗暗地皱起眉头。但就事实来说的确是这样，所以他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伊法吹起口哨。
　　“噢，谢啦。”
　　尽管是自己这边出尔反尔，却反过来被对方道谢。老人颇有些哭笑不得地注视着男人。而伊法拎起外衣，脚步轻快地离开。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逐渐增强的晨光里。

　　无论经历了怎样乱七八糟的一系列变故，太阳还是要升起来的。
　　约书亚一如往常地准备了牛奶——莉莉丝的早饭。
　　“莉莉丝”是约书亚常常喂食的野猫的名字。这只黑色蓝眼的小猫就像他年幼的小朋友。有趣的是，当他开玩笑地以夜之魔女的名字叫它时，竟得到了高兴的扑咬作为回应，简直就像年轻的小女孩在高兴的说“讨厌~”一样。
　　夜之魔女莉莉丝，因与亚当的性生活失合而被嫌弃，无视神权威的态度又触怒神而被处罚每天为亚当生一百个孩子。这以现代人的观点来看简直是个笑话。 “就算母猪也没办法一天下一百只小猪啊”海汶听过之后提出这样的比喻。不知道美国人为什么不把这个当作人权问题的例证摆出来。
　　不过，当然，约书亚给小猫起这个名字，并不是希望小家伙有那么强的繁殖能力。
　　“嗨，莉莉丝，你好吗？”
　　对于老朋友的问候,小猫表现得很不感兴趣，仅仅喵了一声权作回应。现在是吃饭时间，能引起她兴趣的只有食物。约书亚举高了手里的碗，想要逗弄她。被牛奶充满大脑的小猫上勾了。她两腿着地，站立起来。但是伸直身体还是够不到。
　　不甘心的黑猫喵喵的叫起来，生气地将爪子当作武器，狠狠地打了那个坏心眼的家伙一下。尖锐的凶器正好拍在手腕上。那里还有昨天穿透的钉痕。
　　约书亚的笑容消失了。他放弃对莉莉丝的招惹。小猫虽然搞不明白是什么原因使这家伙改变了主意，但是她也顾不得这么多。现在食物第一。
　　“果然，一点都不疼。”
　　约书亚粗暴地碰触伤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整个过程带给他的与其说是伤害，倒不如形容成令人窒息的恐惧感来的恰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这意味着什么？最重要的是，这些还会不会再次发生？
　　“再见啦。”
　　他转过身，再看一眼贪婪舔食牛奶的小小背影。
　　不知不觉，他走到了教堂的门口，忐忑不安和莫名的心虚彼此纠缠。圣泉像平时一样安静地流淌，晨光笼罩着安详的教堂。只有一个存在打破了这一切的和谐，那是站在泉边表情恶劣的奥特福德嬷嬷。
　　“跟我过来。”
　　她不由分说，把他领到忏悔室的小窗前。约书亚有些无奈地看着这个地方——平时被他当作休息室的地方。我果然也会有这么一天啊，他自嘲地想着。虽然是老老实实地坐上椅子，右腿却懒散地搭上左膝。
　　对他这不雅观的姿势，奥特福德嬷嬷脸色微愠，从鼻腔里发出鄙夷的哼声。
　　“昨天你干了什么？”
　　看来昨晚发生的事情她已经知道了。这可是连克罗莉亚嬷嬷都还不知道的事情。约书亚鄙夷地想着。
　　“有什么问题吗？”
　　“有问题的人，是你吧？”
　　黑帘后的声音，也是平日里说话难听的老嬷嬷之一。
　　“我只是个神父。”
　　他故意岔开话题，戏弄看起来急不可耐的嬷嬷。于是老修女不高兴地直接提出了中心问题。
　　“你是不是破诫了？”
　　作为神的仆人，神父理应要遵从圣经十诫。事实上，天主教更改旧约十条诫命，把第二诫删去了——因为第二条是禁止拜偶像的；同时为了十条诫命的完整数字，他们将第十诫一分为二。为了要拜偶像就胆敢删改圣经，其腐败可见一斑。
　　而现在，她的质问是在暗指第七条——不可□□。
　　“怎么可能。”
　　约书亚感到厌恶。谁都知道他不仅对欲望或名利没有任何兴趣，反而深深地憎恨这些东西。现在也是。他不在乎遇到多么悲惨的遭遇，但是，他无法忍受让人家往身上糊泥巴、而自己却还要老实地接受的情况。
　　“你一定是破诫了。”
　　管事嬷嬷固执地这么认为。这实在是一个愚蠢的猜测。真不知道她这荒谬的结论是从那里得出来的。更可笑的是，尽管得到的答案是彻底的否认，但她一心这样认为，甚至口不择言。
　　“你是不是跟肮脏的人发生了不可告人的关系？”
　　“啊？”
　　“所以你才会割腕……”
　　“你想说…我自杀？”约书亚忍耐住放肆嘲笑的冲动，“跟别人发生关系就要自杀？我是被□□的女人吗？”
　　无稽之谈。他想。为什么这个女人能无聊到这个地步呢。这就是神所爱的人们吗。这一切，他绝望的想着，这一切都让人无法不绝望。他厌恶这些。这种感情让他想要破坏掉现有的一切。为什么不呢？他不想再克制自己了。
　　于是他笑了。
　　“老处女只会用老处女的脑子思考，所以一辈子都是老处女。”
　　修女理所当然是处女。这是修女的本分，所以这样的话也没有什么道理可言。但是，该说很巧还是很倒霉呢，奥特福德恰恰是因为嫁不出去才选择成为修女。约书亚的话狠狠地踩上了她的痛处，让她的脸色变得惨白。连呼吸都开始发抖了。
　　“你…你这混帐！滚！给我滚出去！”
　　一旦开头就再也收不住，她毫无形象地破口大骂起来。所有修女的和蔼和慈悲都完全忘记了。约书亚对她的“提议”毫无异议，他站起身，准备离开。但是，在盖着小窗口的黑布后面，另一位修女还存有起码的常识：“管事嬷嬷，没有神父的话，弥撒要怎……”
　　“他不是神父！他是撒旦的走狗！”
　　这个老处女气得昏头转向。这个时间，等待弥撒开始的虔诚信徒应该已经在门外聚集了，但他们的声音是传不到她耳朵里的。
　　“既然如此，撒旦的走狗要尽快的逃离圣所啦。”
　　约书亚冷笑。起身离开教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