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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来到北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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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飞机之前伊万用手机短信告知了王耀他所搭乘的飞机航班号和预计抵达时间,虽然知道他不可能去迎接他,但总觉得告诉他也没什么坏处。阖上宽大的手机翻盖时伊万确定自己不是在期待什么。
不要期待比较好,从小他就是这么想的。遇到王耀后这种直觉更强烈了。
王耀不是会轻易回应他的期待的人,无论是从国家的立场来说还是从个人的立场来说。
飞机平稳地行驶在平流层,伊万偶尔瞥一眼幽深的夜空,不知怎么感到些微的眩晕。又不是很久没见或是两家人最近又剑拔弩张了,他也不明白这种大概是来自紧张的感觉是如何产生的。只是不经意地望向北方的天空,视线就会被诡秘的夜色吸引住,思绪牢牢地黏在某个点上,无法移开目光,无法离开那个点。
果然还是很在意,亚瑟。
亚瑟·柯克兰。
自己和他的历史迅速而无序地在脑海中闪过。以国家而言绝对算不上友好,距离太远,古早时也没有太多利益牵扯,之后当然就不同了。最大的不同也许是地理和气候吧(这绝对是玩笑)。托那个蠢货家门口的暖流的福,眉毛家还算温暖潮湿。那几个小小的岛,和欧洲大陆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被排斥的存在。唯有最后一点和自己有些许相似。
六十几年前他和那个笨蛋合并了,继而成为近几个世纪中少有的卸任的国拟人。提起亚瑟·柯克兰,联合国的诸君会露出一点茫然的神色,然后尽可能回忆,接着恍然大悟地说,啊,那是前英国,美国现在的特别行政区。
伊万不知道这是不是世界的必然,仅仅几十年,“英国”在国拟人之间的存在感便变得如此稀薄。再这样下去,总有一天大家都会忘记他吧……
不,那个人的话,一定还会记得。
………………
伊万捋了捋围巾,不太愿意继续想他的事。
明明自己<俄罗斯联邦>离小耀<中国>更近,来往更多,为什么他会那么在意那家伙呢。就算本田那么说——
越想越觉得厌烦,伊万皱起眉头,从口袋里摸出一本页边微卷的袖珍版俄语诗集,想要从这些难解的疑惑中逃离出来似的认真翻看起来。
……不过本田好像说过,既然两边有一定的相似性,某些行为模式是共通的也说不定。伊万觉得自己一定能比阿尔弗雷德那个讨厌的家伙做得更好,那个人把事情搞糟的能力简直是世界一流、无人可及。
下次能和小耀一起坐火车旅行就好了。
一起跨越莫斯科和北京之间的7865公里。
达到北京的时候是上午九时许,伊万和普通的旅客一样通过机场安检以及必需的手续。快要走到出口的时候,一个熟悉的侧脸在视野中远远地晃过,黑色的发,淡泊的表情。
几乎是在期待的同时立刻平静下来,不可能是耀,他知道的。
说不上是失望还是别的什么情感,伊万握紧手中的旅行袋,沿着通道笔直前进。然而当他走出安检通道、考虑着到了王耀家要怎么和他那难对付的弟弟打招呼时,那位弟弟本人已经站在他面前了,还是那副不甘愿的样子。
可是,更让他意外的是和这个面瘫少年在一起的人,是那个有着碧绿色眼瞳、标志性的粗眉毛、在机场大厅这种地方人来人往站得好像待在自己家悠闲、安静的花园一样的男子。
紫罗兰色的眼中闪过一丝狐疑。
面瘫少年虽然脸朝着他,目光却没有光明正大地落在他身上,仿佛只是很不情愿地看着这个方向而已。反倒是他身旁的青年抬起手,用一种开朗的声音说:
“唷,你来啦,伊万。”
香港的表情起了一点微妙的波动。伊万很快恢复正常,尽可能友好地回应道:
“你好。你们怎么会来?……啊,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亚瑟微笑着走上前,看了小香一眼。凭直觉伊万认为一眼和小耀看港仔的眼神有哪个地方很像,但是他来不及思考究竟是哪个部分。关于单纯作为人的亚瑟·柯克兰,似乎总是缠绕着许多难解的困惑。至少现在,他放弃深究。
“啊,你也知道我们并不是普通的……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同类之间的直觉,差不多是那样的东西吧……”他边说边示意伊万和他们同行,“昨晚耀把你的航班号和到达时间告诉我们了。”
“那种东西你还有吗?”伊万笑着问,立刻感到来自面瘫少年的视线,“你早就已经不是一个国家了,柯克兰先生。”
对于他突如其来的无礼挑衅,这位绅士似乎不以为意,仍旧一脸和气地解释说:“即使我没有,还有小香在啊。”
“哦,这样啊。”他冷冷地回了一句,完全不打算道歉。
话音刚落,伊万有点后悔了。他突然想起耀提出的三个条件:难道说他早就料到这种场面了吗?不可能,从时间上来看说不通……
伊万感觉到香港偶尔落到自己身上的目光充满了戒备,自己对柯克兰的态度有那么明显吗?这孩子什么时候变得……和他这么亲近了?
三个人微妙地沉默着。亚瑟说着一些无关痛痒的话,伊万心情好了就会回应几句,香港则稍稍落后于他们,一言不发地走着。亚瑟建议搭乘机场快轨,问他要不要现在就吃点什么。伊万说自己还不饿,倒是想四处逛逛。
进入车厢的时候亚瑟很自然地坐在伊万的邻座,形成一个引人注目的组合(是的,他俩显然不是同一个民族甚至同一个国家的人,偶尔交谈的话音听起来也很费解。)一直跟在后面的香港走近时的表情让伊万感觉到几分久违的愉悦。面瘫少年在他的常见表情能够变化的范围之内,显露出紧张和吃惊的情绪,并且瞪了看似无辜的斯拉夫人一眼,好像是警告他什么。
真是,什么都让小耀说中了。这样可不好。
伊万·布拉金斯基不知道,某个小年轻比他更讨厌这种事事皆在他人掌握之中的感觉,所以才总是捅出这样那样的篓子。不过眼下,已经没有人能帮那小伙子善后了。
沿途的风景只是普通的冬天景象,速度太快其实也看不到什么。列车出发没多久,坐在他身边的亚瑟在伊万转过头的时候对上了他的视线。
“想去哪里看看?北京你也算常来了吧?”
伊万听到后座传来衣物摩擦的声响,笑嘻嘻地说:“唔唔,小耀家我的确经常来呢~不过很多时候行程都是安排好的,不能自由地去自己想去的地方。”他看到亚瑟碧绿的眼中透出放松的神色,“你这次来要待这么久,也应该到处好好看看。”
亚瑟露出一个柔和的微笑。伊万回味着总感觉缺了点什么,缺了连五时代一直存在于这个人身上的东西。
“所以说,今天想先去哪里呢?”
“唔~我想一下……我们去圆明园遗址吧~”个头高大的斯拉夫男人俯视着沙金色头发的欧洲绅士,口齿清晰地说道,“我都没来得及好好欣赏圆明园本来的样子,那儿就被你和弗朗西斯那个裸奔男给烧掉了呢~~~”
他饶有兴致地观察着眉毛绅士的反应。那是他们都知道的历史,是他亲身经历过的事实。即使英国与美国合并后归还了一部分当年从中国掠夺走的文物和艺术品,他<亚瑟·柯克兰=大不列颠及北爱尔兰联合王国>给小耀带来的伤害依然有许多坚若磐石的铁证,就在这北京城,就在这神州大地。
那副伪善的嘴脸实在太让人想蹂躏践踏了。
你有什么资格待在这里?
不出所料,坐在后排的香港站了起来,没什么感情波动的脸上流露出相当程度的愤怒——之所以说得这么暧昧,是因为伊万很少认真地去注意王耀的这个弟弟究竟在想什么、看什么。不过现在,那股怒气明显是朝着自己来的。
先前亚瑟脸上那柔和的笑容慢慢地凝固,然后像湖面的冰雪融化在水中一样无声无息地消逝了。他眼中的光坚毅而又沉稳,不卑不亢地与微微仰视着伊万。
“我承认。”他的下颌绷紧,腰挺得笔直,如同不容轻慢小视的骑士,缓慢而丝毫没有动摇地重复道,“我承认。”
“啊啊,这种态度真是讨厌呢~”伊万笑得和他手上的向日葵一样灿烂,孩子气的圆脸上挂着纯真的笑容,说出来的话却是恶毒阴冷的讽刺,这样的反差也许只存在于伊万·布拉金斯基,俄罗斯联邦的化身。
后排的面瘫少年身体前倾,几乎要伸出手来,虽然他不知道自己伸出手是想干什么,他只是想阻止事态继续演进下去。伊万用一种好奇而又轻蔑的眼光正面回应香港的挑衅——那对他来说就是挑衅——然后以不那么做作的、百思不得其解的口吻继续道:
“香港你难道忘了你是被这个人抢走的吗?是他逼使你和小耀分开了一百年噢~可是为什么,你现在会做出这么关心他的样子呢?英国只不过是不存在了,不代表他对你们所做的罪行也不存在了吧。”
少年果然露出猫被踩到尾巴的神情,恨恨地瞪视他。伊万承认这就是他想要的效果(虽然他的妹妹如果不那么执着于合体一定会指出这样做是错误的:你要追求一个人,最少不能把他亲爱的弟弟惹毛了。)
接着,这位难对付的弟弟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从嘴里蹦出来地说:
“我当然知道。可是你——”
“小香,别说了。”就当两个人的目光在空气中擦出火花、气氛紧张得一触即发时,一旁的亚瑟冷静从容地阻止了面瘫少年的话。伊万有些不可思议地转过去看他的脸,亚瑟大大方方地与他对视,唇角那若隐若现的笑意不知是嘲讽还是无奈,目光坚定而不凌厉。
那是在保护什么东西的眼神。
香港似乎意识到他们再一次成为旁人注目的对象,心不甘情不愿地坐下。伊万可以感觉到他警觉的目光穿透椅背,毫不留情地扎在自己身上。然而这种程度的敌意对他来说毕竟还只是小孩子的挑衅,没有任何实际的威胁力。
或者说,就算他真的想杀掉亚瑟,香港也是没有任何办法的。无论他是怎样跨过那一段痛苦的历史、竟然同这个人和解了,又或者他对于目前只是作为一个人的亚瑟怀着怎样的好感,无法拯救他这一点都是不会改变的。
从亚瑟·柯克兰放弃作为英国的化身继续存在下去的那一天开始,他的生命之火就处于随时可能熄灭的状态。
甚至不需要自己来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