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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那个少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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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那个少年
四年来,那个女人从来没有碰过其中任何一个男人,她唯一做的就是把他们带到一间阁楼的小屋里,叫他们不要说话,然后静静地听她自言自语。从很多男人的口中,我大概拼凑出了这个故事的全貌,这个故事确实与一个男人有关,那个她从来没有提起过名字的男人,是她的养父。
她和她的母亲,只一起在中国香港生活了两年,两年后的一场车祸带走了那个一直生活在自怨自艾中的女人,只留下年仅七岁的她。车祸的肇事者跑了,没有得到一分赔偿,和她一起生活了两年的女人只留给了她两千多块钱,那些钱支付了医院的费用后,所剩无几。
七岁的她像疯了一样拒绝政府的公益安葬,也不过是不想从此之后就只剩她一个人了。
那天天下着大雪,她抱着手里的简易骨灰盒,站在丧事用品铺前面,想用手里仅有的钱换一个好一点的骨灰罐,让她风光了半辈子的母亲不至于身后如此寒酸。显然,她的钱不够,老板不可能做亏本生意。于是她就站在铺子门口,从早上站到傍晚,周围的人一个个都用看怪物的眼神看向她,可是她还是没有走的打算。
然后,她遇见了他。
那个男人,不,应该是那个男孩,因为当时他不过才十七岁,他走向她,他的伞替她遮住了飘落的雪花,他温温地问:“你不冷吗?”她没有说话,而那个男孩也没有再同她说话,他看向她,笑容温暖明亮,让她以为自己身在春日,男孩把伞给了她,然后向老板问明了原因,寻问了价格,然后吐了吐舌头道“真贵。”他把身上的口袋翻了个底朝天,拼出了一些钱,再加上她手里的,只不过是价格的一半。他摇了摇头,对老板说:“陈哥,你知道我就住在这条街上的,能不能商量下,我卖身给你打几天工,你拿个给她。”
那天,她拿到了她想要的骨灰罐,她定定地看着那个男孩,他弯下腰,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小家伙,我走了,你也走吧。”
她在天桥下睡了一晚上,第二天她又站在那家铺子面前,手里抱着那个新的骨灰罐。她就这样看着在里面搬运东西,进进出出,累得满头大汗还不时对她微笑的人,就这样,她晚上睡桥下,白天捡别人吃剩下的,然后在那个铺子面前看了那个男孩十天。第十天晚上,男孩忙完,过来跟她说:“小不点,我钱还完了,明天不来了,再见。”她却抓住了男孩的衣脚,怎样都不松开,然后,她看见那个男孩笑了。
他把她带回了自己租的旧阁楼顶的小屋,他拿下了她手中抱着的罐子,放在了龛台上。他对她笑了笑,嗓音温温的,“我也是一个人,我们以后可以相依为命了。”
他帮她洗了澡,换了他自己的衣服,把床让给她睡,自己睡地板。
每天一大早他就把饭做好,给她留好中午的饭再出门,他下午五点左右回家,会给她带饭,而他总是已经吃过了。然后他会带着他去外面找活干,他总是把自己打扮的与年龄不符,而她的任务就是在别人不相信他已满十八岁的时候叫他“爹地”,也许是因为他比同龄人长得高,而她又过于瘦小,居然常常都能蒙混过关。
她是一个不爱说话的人,但是他总是不停的在她面前说,后来,她觉得他一个人说太累,太寂寞了,于是她也开始变得爱说。
他也有很安静的时候,他很喜欢看书,只要一看书,他就会异常安静,这个时候她也会拿本书看起来,其实她根本就不认识几个字。
他给她买了小女生的衣服,还买了学习用品,他略带歉意的说:“雪儿,不好意思,爹地现在还没有足够的钱让你上学,爹地自己教你好不好。”然后就像玩变脸一样立马一副得瑟的表情:“你爹地我当年在孤儿院里可一直都是班长喔。”他只要一得瑟就会笑得特别开,他只要一笑,她就好高兴,在她的记忆里他的笑可以扫尽一切阴霾。
对了,从跟着他起,她有了一个新的中国名字,叫“宋暮雪”,他说是因为他是傍晚看到她的,当时正好下着雪。
他总是带着憧憬,慢慢地给她讲他的理想:“我很喜欢跳舞,想要成为一名专业的舞者,如果考上了,每个月工资很不错的。”然后就会笑得很白痴地摸摸苏暮雪的头:“虽然他们都说我长得太高了,跳舞的话可能谐调性没有别人好,而且三百人中只选六个,我自己以前都没有学过跳舞。不过-”每到这个时候她就会忍不住翻白眼,然后准备好听他激昂的演讲“你老爸我是万能的,是无人能打败的,我是超人,哈哈哈哈-”每当这个时候,她都会想,我真的叫这个人爹地,难道他的心理年龄不是比我还小吗。其实,她想的更多的是:每天回家都累得直接倒在地上的他,怎么会考不上呢?
果然,他考上了,然后激动得让她整晚都没睡好觉。
生活并没有因为他有了工资而变得更好一点,他总是在存钱。
半年后,他买了一块墓地,征得她的同意,终于让她的母亲入土为安。在母亲的坟前,她想,你好好安息吧,已经有另一个人将陪我共度一生。
一年后,他对她说,爹地存够钱让你去上学了。其实,去不去又有多大关系呢,但是看着他期望的眼神,她终究没有告诉他自己完全能自学。
又过了三年因为合约的问题他在公司的处境开始变得艰难,有人找他去台湾出唱片,他没有答应,问他为什么,他说怕雪儿你不适应,你才刚刚开始适应学校生活。
结果第二天他睡醒的时候,发现自己家里什么都不剩了,活像遭了盗贼。他立马从床上跳下来,大声喊:“雪儿,雪儿。”
她倚在门边,平静地道:“东西打包好了,我们去台湾。”
直到坐在去台湾的车上,他还在怨念:“雪儿,你这样让爹地这个大男人怎样表现男子气概呢?”
在台湾,他们仍旧租着别人的阁楼小屋,只不过他从跳舞转向唱歌跳舞,也不错,她喜欢他在台上永远充满活力的跳着。
第一张唱片让他一夜爆红,他开始变得很忙很忙,有时候几天都见不到几面,但是他每次回来都特别高兴,然后会带她去动物园,游乐园,其实那些东西她根本就没有多感兴趣,比起这些,她更想让他多点休息,按时吃饭,把胃痛的毛病养好。但是看到他每次一见到过山车,木马,就笑得像个疯子,双眼都在发光,所以她也很乐意装作很喜欢游乐场,因为他喜欢,所以她也喜欢。
疯够了之后,她问他,你为什么是孤儿,他笑着看着她:“鬼才知道。”低下头,他闷闷地说:“他们说我身体的免疫系统有点问题,不过肯定是骗我的,I AM SO STRONG。那你呢?”“我妈说我是疯子。”不过这些谈话并不会影响他和她的情绪,完了之后继续一路叫喊着往家里跑。
每次考试她得了第一名他都比她还高兴,然后就会逼迫她拿着成绩单和他一起合影留念,她不喜欢,但是她喜欢和他合照,所以,她也变得喜欢,因此,她总是考第一名。
在他二十二岁生日那年,他带着她回了趟香港,找到了以前孤儿院的院长帮忙,让她正式成为了他的养女,即使很多人都不能理解,但是他还是义无反顾。拿着那本户籍证明,他抱了抱她:“现在我真的是你的父亲了。”
在他又给她过了两个生日后,她十四岁了,从她第一次来月经起,她开始知道男人与女人的不同。她开始学着像别的女孩子一样认真打扮自己,却只是想打扮给他看,虽然继承了母亲的黑头发,但因为是混血儿的缘故,她的轮廓很深,很漂亮,像个洋娃娃,周围开始有很多男孩子向她告白,每当遇到这种情况,她的第一想法却是,你又不是他。逐渐懂事的她开始害怕,因为她明白了自己对他的感情,那绝对不是一个女儿该对父亲产生的感情。
没日没夜的演出,终于让他在早上出门时昏倒了,那一次,她害怕得掉眼泪,要知道,她母亲死的时候她也没有掉过一滴泪,那种一下子可能失去一切的感觉,这辈子她都不想再尝试第二次。
经济公司的人把他送到了医院,她留下来照顾他,任别人怎么劝都不听,他的经济人站在门口,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其实他只是疲劳过度,体力有点跟不上而已,反而是在他身边照顾的她,因为情绪太激动又紧张过度,手有点神经性抖动。他醒来后没多久她就陷入了昏迷状态,还不停的抽搐,不得不住了好几天医院,还被他哄着去做了好几项检查。
之后的几天一直都是他在照顾她,原本要跑的通告也没有去,能一连看到他很多天,她很高兴,而且这样可以让他多休息,如果这样,她宁愿一直生病。几天后她就被医生告知可以出院了,出院的前一天晚上,他在医院里陪她陪到很晚,她睡不着,他就在旁边说话哄她入睡。他的嗓音一如既往温温的:“雪儿乖,爹地先跟你报告一下,爹地准备再多一项职业,我要去演戏了,剧本一下子接了两个,所以之后就没有时间陪你了,你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因为听出了他的愧疚,所以她笑了,她在梦里想:“只要是你喜欢的,都是我喜欢的,我很快就可以到你身边帮你了。”
这次两人轮番生病,她终于想明白了,有些事情是要努力争取的,因为生命无常,也许哪天有些话还没有说出口,就已经成为了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