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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中元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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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中,预期雨并没有下;张娟娟进后厨拿水桶,逸生则一个劲地从灶头锅里舀水灌自己。张娟娟放好鱼一出来,看见逸生又是喝得满身满脸水;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你可别在我家灶间里洗澡啊!”
逸生看看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会狼狈如此。不过浇泼了水,刚才干渴的感觉好了不少。
逸生拿张娟娟给的毛巾擦干水,张娟娟已经坐在客厅里在那儿做水灯了。每个水灯都是莲花形状,底部贴了一块小浮木板。蜡烛被小木板中心的图钉固定住。到时候点燃蜡烛,就可以把水灯放进河里。
天色稍晚时候,表叔和表婶回到家,买了好些东西。
张娟娟陪着表婶进后灶间准备晚饭,表叔和逸生坐在客厅里喝茶聊天。
烧过纸拜过祖先,吃过晚饭;张娟娟就拉着逸生跟她一起出去放水灯。今天晚上男女老少都会出门放水灯,张娟娟喜欢放水灯;因为看着水面上星星点点的灯光,倒影在水面上,就像人间的银河一样璀璨美丽。
他们一起走到离村子不远的一条河边,河边三三两两已经有不少人;大多数人都在岸边的石码头或者驳岸上放灯,张娟娟就不喜欢从那儿放,因为那里放灯的人多;都挤在一起,飘不远。她带着逸生到了一处僻静的地方,这里的驳岸没人;因为这处驳岸藏在高高芦苇后面,不过拨开芦苇就是了。坐在驳岸的石墩上,张娟娟拿出自己做的灯;一个自己拿着一个递给逸生。用火柴点亮灯以后:
“这两盏水灯是我做给你的,你可以给大伯大妈用。”张娟娟一脸认真把点燃的水灯递给逸生,拿过另一盏点燃;逸生拿着两盏精巧的水灯。灯光下看张娟娟,觉得其实这个丫头也有善良可爱的一面。
逸生小心翼翼把水灯放到河面上,水灯微微转动,飘摇着随着水流前进。
水面上漂浮着成百的水灯,如一朵朵莲花盛开向未知的彼岸飘去……
张娟娟站起身看着自己做的那两盏水灯悠然飘远,渐渐汇入一大片水灯中;正要叫逸生看,一回头却发现身边已经空无一人;只有一阵冷风拂过芦苇,飒飒作声。
逸生眼前一片黑暗,唯一光亮是从头顶传来;他抬头看,奇怪……怎么张娟娟站在她头顶?而且水波荡漾看得不清楚,张娟娟好像很焦急地在叫什么……;天上的月亮好圆,好亮;好像假的一半,挂在天空;好像很远……再看张娟娟,自己好像离娟娟越来越远了。
逸生低头,看到几张枯槁的面容有几分像人,又不全似;眼睛像鱼一样凸起,黑色的发丝在水中漾开,就像茂密的水草一般蔓延。有三只这样的‘怪物’正抓着逸生的双腿,把他往深水里拖去。仔细看,那些怪物浓密的长发下面是带着蹼的双尾交替着摆水游动,逸生挣扎想喊,喊不出来;不过倒也奇怪,他在水中竟然一点也不憋闷。
再看四周,水中悬浮着一些半透明的;像是水母的东西,但仔细看来其实是人形的;像是死去之人的灵魂一般。
逸生屈起身体想用手掰开那怪物的手指,可那些怪物力气大得离谱;逸生想起自己带着手电筒,便拿出来;用手电筒猛砸脚踝上怪物的爪子。那怪物吃痛发出一声尖叫,松开爪子游开几尺;张开裂到耳根满是尖牙的大嘴,又朝逸生冲游过来。逸生咬住手电双手抓住那怪物的上下颚就是一扯,顿时水中浸开一大片血污。
其余原本还有抓着逸生腿的怪物大概是闻到水中那片同胞的血味,纷纷惊吓得四散逃开;那个被逸生扯裂嘴的怪物在远处抱着头乱游,挣扎了几下就悬浮在逸生身边不动了。正在逸生松了一口气想游回水面的时候,一个巨的黑影嗖的一下游可过去,而刚才还在逸生身边的那具怪物的尸体也不见了,像是被什么东西一口吞了去,只剩下水中一滩血污。
逸生不敢多想赶紧往水面游,眼看就要到水面了。一股巨大的水流把他吸向水底。
逸生感觉自己身体像是一下子被挤进一个皮套子里一般,脸上沾着黏糊糊的液体不觉间觉得有些火辣辣地疼。
“逸生!”绿萝的声音浮现耳边。
“绿……萝!你在哪儿?”逸生艰难开口,嘴里呛着半口河水半口粘液。
“逸生!”绿萝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逸生睁开眼;漆黑一片,绿萝像是能发光一般就在自己眼前,此刻绿萝紧紧抱着自己;离自己是如此之近,近得可以感受到到绿萝呼吸时候胸口的起伏。
绿萝轻轻吻上逸生的唇,逸生感觉一股清泉一般的感觉从丹田的地方上涌;逸生看到一片光,一片光亮;天地间都是光。光芒刺得他睁不开眼。
光线退去后,逸生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岸边一片芦苇地里。
绿萝站在他身边。
逸生摸摸自己身上,又湿又粘:
“刚才是什么东西!?”
“鬼王鲑。”绿萝站在月光下,也是浑身湿透;“这不是凡间东西,此鱼又叫心弥泥鱼,本是在忘川里的怪物;七月十五鬼门开的时候;人间的水路便与冥间忘川相连;这冥界的怪物就随着忘川河过三途游到人间了。前几日你发病,我度了麒麟精魄在你身体里让你病体痊愈,这麒麟精魄是属水的圣物能愈化世间万物生灵;但凡水中生灵无不敬慕之。可冥间怪物就不同了,你偏挑今日还要到这河边来。我也不知道到底是天意还是你真不怕死……”绿萝漠然说道。
“我不知道这回事。”逸生爬起身,想解释。
绿萝却已经隐去了身影。
逸生觉得自己很冤枉,也不知道为什么绿萝那么生气。
“逸生!?”没等逸生细想,有人一下子撞到逸生身上;逸生脚底一滑,两个人直接摔在芦苇荡里。
张娟娟气得一边揉膝盖一边大叫:
“你不能站稳一点吗?”
逸生心想,我还想问你这句话呐便说:“明明是你冲出来撞到我的。”
“你啊,放个水灯你乱跑什么劲啊?”张娟娟颐指气使地站起来说,“好好地,一转眼人就没了;挺大的人了,瞎跑什么?”
逸生揉着被撞得生疼的心窝,道:
“是是,我下次走开一定先和你说一声。”
逸生送张娟娟回家以后就自己回了憩园,换了衣服就躺下了。躺着的时候,逸生脑子里计划着,已经几天没有好好写稿子了;明天要赶工了。
隔日上午,逸生坐在屋子里才做了三个章节的整理;就有人敲大门。
起先,逸生以为是自己幻听了;因为若是表叔表婶,他们都是直接进大门敲小门;而表妹张娟娟的话,是直接长驱直入根本一扇门也不敲。这会儿有人敲门反而让人觉得奇怪。
逸生走到门口先从门缝窥看了一下,也看不明晰是谁;想想光天化日应该也没什么,便开了一点门,探出头去就问:
“找谁?”
一个青年站在门外,穿着挺括的白衬衫和西装裤;一手提着一个皮质公文包,另一只手里提着一个像是装水果的竹篾篮。
“您好,是梁逸生先生吗?我是上海新文艺出版的编辑,我叫罗海。”说着,他从上衣口袋里拿出名片递给逸生,逸生看他端着不少东西还递名片赶紧接过来。
“您的第一期书稿,纪教授推荐给我们了;我从上海赶过来是想和您谈谈书稿的事。”青年面带笑容。
逸生打开大门:“请进。”
自己的屋子太乱,逸生请这位罗海坐在大厅里;原本想给客人泡茶却一时找不出杯子。
罗海环顾四周:
“您这房子真不错。”
逸生挠挠头:
“老房子了,您过奖。”
“对了,这次来;是主编委派我过来和您谈谈书稿的问题。您的第一期稿子,纪教授推荐给我们主编;我们主编也看了,确实不错;不过呢有几处地方需要修改一下。我呢,带了修改后的样稿给您看一下。另外是我们想和您签一个合同,以后我就是您的责编;由我来审稿。当然啦,您是专业作家;我们出版社也有我们出版社的难处。”罗海一口气说了一堆,从包里拿出修改意见稿给逸生看。
逸生接过稿子一看,几乎原稿被砍得七零八落;满篇都是红色杠子和加添的小字,心底里就想:既然删减这么多你们还让我写个什么呢……
“您也知道现在是敏感时期,我们出版社还能够出版译文书籍已经不容易;对于翻译过来的作品,您也知道有些词汇和情节不适于出现在刊物上。”罗海十指交扣,微笑看着逸生;仿佛自己并不是在说教逸生一般。
逸生一时被说蒙了,心底里生气;可也不知道该如何说。
罗海站起身,看到大厅角落里放了一副画架;那是逸生画了一半的一副素描,因为正厅空间大采光也好;所以就把画放在正厅。这会儿他正捏着校正稿越读越气,整篇译稿已经被改得几乎前言不搭后语了,也没去注意那个罗海。
“原来梁先生还是一位画家?”罗海抱着手臂看逸生的画。
“那是我平时没事瞎画的。”逸生本就不喜欢被陌生人看自己的画,特别是这样的已经毁过自己的文稿的人,说着;逸生就上前去把遮画布放了下来。
原本这样,识趣的人都会知道自己不受欢迎了;哪知这个罗海居然惊讶地看着逸生:
“梁先生,您可真是一位能人!”语气里的有着毫不掩饰的钦佩。
逸生以为这个罗海大概是出于客套应酬才这样,无所谓地回了一句:
“能人不敢当,只是兴趣罢了。”
“不不不!您太谦虚了!”罗海一脸激动,倒是把逸生吓着了;难道自己画的画真有这么好?
当然了,谁人不喜欢别人夸赞恭维呢;逸生这会儿被夸得也有些欣欣然。
“别的不敢说,对于绘画;我还是有些研究的,梁先生您的画实在是太特别了。”罗海自说自话掀开画布,观赏那副画了一半的素描。
“您太过奖了。”逸生心里也觉得自己画得不错,但是面子上还是要谦虚的。
“您不介意的话,我有个不情之请,这幅画画完以后可以送给在下吗?”看得出来罗海对于这幅画爱不释手。
“额,可以是可以;不过我最近要写稿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画好这幅。”逸生被夸得有些飘飘然。
“没关系,工作为重;等久一些也无妨。”罗海脸上的笑有些假意,不过这会儿逸生也辨不出真假了。
临走,罗海道:
“为了工作方便,近期我都会待在苏州;如果有了第二期的稿子您可以给我,我办公室在苏州报社那里;就是府前街那家。当然,我也会不定期过来看看您的进度。有什么工作上的疑问您都可以来咨询我。”
一说到稿子,逸生脸上就挂不出好表情了;扯了一个生硬的笑送走罗海。逸生回到屋子里,拍了拍自己的脸,自言自语;
“加油写吧……哎,人家是大出版社的编辑;不能得罪别人。”
一边写,逸生一边咬笔头;还好是钢笔;不然早就被他咬烂了。看着之前罗海留下的修改意见稿,逸生就满肚子火;意见是意见,完全就是强制命令。有些地方是转折桥段,那么一改,完全就没了伏笔;看着蠢得不行。本来翻译过来要理顺文笔已经不易,再改成狗屁不通真是毫无意义。
真是越写越头疼,逸生放下笔;转了转有些酸胀的脖子。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踱步到正厅;看到自己的画,不觉有些奇怪。
画确实是自己的画,怎么觉得又有哪里不太对劲?
这幅画是逸生坐在正厅里,画对面的一间阁楼的。
从这个角度里看是一座单独的雕花阁楼,大抵是古代那种千金小姐的闺阁;四面门窗紧闭,没有外阁楼,有点像是故意关着什么人的意思。
逸生细细看来,好像画面上有一扇窗开了一个小口的样子;再看那阁楼上也是一模一样一扇窗棂微微打开了一点。
是自己以前没注意到吗?总觉得好像以前画的时候都是关紧的窗啊,逸生有些疑惑;但很快就说服了自己坐在画前继续画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不知不觉天光变暗;客厅里也暗了许多,逸生放下手中的笔;起身洗手,黄昏时;空中多了许多山雀。肚子突然有些疼,想起一天未吃东西,逸生从五斗橱里拿了一小盘干面;煮开水下了些表婶送来的雪里蕻,下了一个土鸡蛋;之后放了面。特腾腾一碗面吃下去,感觉舒服不少。
吃完面,逸生把画抬进自己住的侧厅。
晚上一边咬着钢笔一边看着译好的文稿,屋子里安静得都能听见墙角飞蛾偶尔拍打翅膀的声音。灯光下面,逸生的心思都不在文稿上;反而定定看着那张画出神。
想来,好像挺久没见到绿萝了。
她干什么去了呢……逸生挠了挠下巴,看着画;恍惚间他发现,刚才画里那座阁楼的窗户还只开了一点;这么这会儿窗户都打开了?
那扇花窗全打开了,里面是黑漆漆的屋子;逸生盯着画面看,那团漆黑里仿佛站着一个略白一些的影子。
逸生两步上前把盖画的布扯下来盖住画面,心脏噗通乱跳。回想,自己白天时候看这幅画明明不是这样的。
逸生的床边就是正对着那个阁楼的一扇窗户,月光照在花窗上;只要把屋里的灯关了就是映照在地上一片美丽的花纹,这会儿逸生只觉得害怕;他关灯爬上床,从窗缝里偷看屋外。
这会儿月光正好,院子里显得幽静极了;正能看到离正厅不远的那座阁楼,逸生眯起眼仔细看,那阁楼上与画中对应位置的那扇花窗果然打开了。里面是漆黑一片……
逸生看了好一会儿,心里安慰自己道:哪有那么多鬼鬼神神的,一定是巧合。
“被鬼王鲑吞下肚子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怕。”绿萝的声音冷不丁响起在漆黑的屋子里。逸生差点吓得背过气去。
“你干嘛吓我!”逸生抚着胸口。
“是你自己吓自己。”绿萝出现伴着一脸悠然的表情。
“绿萝你来看看这事儿是不是有点奇怪。”逸生打开电灯,揭开画给绿萝看;这一看不要紧,因为这会儿画中窗前已经站了一个人了。这人站在黑暗中从画中看看不清长相,连男女都难易辨别,只是站在阁楼上的窗口前;目测样子是盯着逸生的窗口。逸生顿时就觉得背后发凉,仿佛自己背对着的窗口外的阁楼上正站着一个人盯着自己的窗。
“喏!这个画自己在动啊!不是我画成这样的!”逸生紧张极了指着这幅画。
绿萝没理睬逸生,只是弯下腰细细看那幅画;又凑近用鼻子嗅了嗅,接着伸出食指抹了一下画纸。而后直起身来,轻声自言自语道:
“居然,是这个。”
“什么东西?”逸生急忙问。
“你以后万事小心吧”绿萝拍拍手说,“遇到这种妖物,我也帮不了你什么了。”
逸生苦下一张脸:
“这么厉害的妖怪!?”
“没错……以后你去交稿之时便要小心了。”绿萝点点头。
“交稿?为什么是交稿?我是说这幅画……”逸生一脸疑惑。
“画?”绿萝看了一眼画面,“她是画中仙,不会拿你如何的。好了,别吓他了;出来吧。”绿萝轻声道。
从画面上溢出一片薄雾流淌下地,汇聚起来;瞬息间化作一个少女,女孩捂着嘴偷看逸生嘻嘻一笑;一蹦一跳到绿萝身边,挽起绿萝的胳膊撒娇道:
“绿萝姐姐,你这么早揭穿我做甚嘛!他刚才害怕的样子太可笑了!哈哈哈!”女孩笑声如银铃。
“你还笑。”绿萝无奈摇摇头,看向女孩;“过几日这画画好了,他便要把你送给那个大妖怪了。”
“诶?你是说那个狐狸,啧啧;第一次看到公狐仙呢。”女孩不但不怕言语间又笑起来。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逸生看她们对话一头雾水。
“那个今天白天里来看你的编辑,那个不是人呢!”女孩抢先说,“他是狐狸幻化成的人,你没发现吗?”
“不然他为何要与你要画呢,他一眼就看出你画中已经栖住了画中仙。”绿萝说,“这孩子原本是锁于那阁楼上的一幅画,已经有一百多年了。如今你画了她,也算是把她放出来;不过画中仙都是栖于画中。所以若你把这幅画送了别人,就等于把这孩子送了别人。”
“对啊~!”女孩假装苦着一张脸道:“你把我送走,我就再也回不了家了呢!”
“那你回阁楼上的画不就行了!”逸生说道。
“不要!”女孩果断道,“好不容易出来了,怎么可以回去呢!”
“对了,你们刚才说那个叫罗海的人是狐狸变的话,你们怎么知道他是狐狸?”逸生问。
“气味,不过狐妖把味道掩饰得很好,一般人是闻不到他们身上的气味的;但是你可以看所有狐妖肩头都有一种暗红色胎记,那是他们发愿的戒痕。发愿之后要百年成人型,千年通天眼;期间要不断行善积德,不过公狐真是不多见;虽说他们本愿是善,可是狐狸多心机,有怨必报;所以要事事小心不可得罪。”绿萝答道。
“那他已经问我要画了,这个……怎么办?”逸生想起今天自己一口答应要把画送给罗海就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