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琉璃砂》十指沙

5、归去来兮

　　【CHAPTER EIGHT 逝水经年】
　　直到现在，我才有足够平静的心情和勇气用第一人称叙述这个故事。
　　三千年前，米吉多平原上雾霭弥漫的一天。那时的他已经离开天国很久，却再也没法回去。他仍然有着一双黑色的骨翼，柔媚而俊秀的脸显得几分苍白。
　　父神以天地之间最高等的光系魔法灭神之术作为那次天魔决战的最后一击。光团本是冲着瑟莱尔去的，可他，却跑过去挡在瑟莱尔之前。
　　他倒在我的对面。
　　瘦弱的身子靠在瑟莱尔怀里，带着钻戒的手无力垂落，忽然让我想起耶路撒冷府邸中凋零的白玫瑰。
　　泪盈了满眶，然，我不敢让泪流下。在此后的无数个日日夜夜之间，我总是在想，他阖上双眼的时候会是怎样的心情？
　　他一定是绝望的，我却不能安慰他。
　　他一定是期盼的，我却不能承诺他。
　　他一定是孤单的，我却不能陪伴他。
　　他一定是怨恨的，我却不能换回他。
　　……
　　我的故事从那一天开始，持续了三千年。
　　他死后，我拥着他的尸体，在耶路撒冷宅邸中我们曾经的卧室里坐了三天三夜。
　　拉斐尔和梅丹佐来劝我，说他的灵魂到了轮回的时候。
　　于是我最后一次在他身上动用魔法，把他的双瞳与我的双瞳交换。这样，当他在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我就能够随时透过那双蓝色的瞳看到他所看到的。
　　甚至在他照镜子的时候，我可以看到他的脸。
　　而我，每当自己望向曾经属于他的那面梳妆镜、看到琥珀般的茶色双眸，就仿佛看到了从前的他。
　　父神和父亲和好后，为了补偿对他的亏欠，派遣水天使加百列降临人间，成为他的妹妹，照顾他、保护他并且在适当的时候引领他回到天国。
　　我仿佛看到了与他重逢的希望，可我不知道，三千年的时光是否会物是人非。
　　于是我留下他曾经戴着的刻着我名字的钻戒，然后把我手上那枚摘下，化为拥有他名字的圣精灵，去人间陪伴他。
　　圣精灵生于天国最美的钻戒，因此变成一位钻石般璀璨的银发少年。
　　精灵对他说，“我的名字是玛斯罗尔。”
　　他没有特别的反应，可天上的我却久久不能释怀。因为，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人在我耳边念出他从前的名字了。
　　圣精灵玛斯罗尔的身上被我施了魔法，当他再次戴上这枚钻戒的时候，他就会重回天堂。
　　并且，我还在他刚刚降临人间的时候召唤了四大精灵的首领，委托地精灵驯鹿、火精灵凤凰、水精灵人鱼和风精灵知更鸟一起在人间帮助他。他生在隐居于恩狄图亚的塞尔斯佩罗家族，身上带有我的血统，每当想到这点，我就能给自己一些安慰。
　　因为，我是多么害怕，怕他不再是从前的那个他。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可就在他新生命的第十七个年头，除却我，有另一个人也已经开始想要找回他的身份。那人出现在恩狄图亚森林的深处，有着一双妖异的血色瞳孔，他曾经是叱咤风云的魔界王子，却因为父亲把魔王之位传给瑟莱尔而失去本应属于他的一切。作为魔王的叔叔，三千年前的他处于一个尴尬的境地，于是他和他的盖滓黄鹛拥饺思溆肽Ы绲牧俳缰兀财人橛媚Хò阉且脖涑闪司椤狄咕椋榈姆种В允妊埠煤诎怠
　　他一次次地想要带走佩洛蒂尔却都没有成功，后来莉莉丝出马，佩洛蒂尔却用自己的血杀了她。
　　佩洛蒂尔——玛斯罗尔，终于回到了天国，但我相信他不会罢休，以后的日子里，他会更加疯狂的报复。
　　夺爱之恨，失位之辱，杀母之仇。
　　我知道他不会罢休，因为我实在太了解他了。
　　我实在太了解曾经的魔界王子，玛门。

　　【CHAPTER NINE 神圣回归】
　　他站在父神和父亲面前，拘谨谦卑地低着头，俨然一副受委屈的样子。想必直到现在，作为虔诚信徒的他还是不能接受自己就是天使的事实，况且他不仅是天使，他已经从原来的黄金四翼加到了黄金六翼炽天使，是神与魔王之子。
　　最重要的，他是我的妻子。可是因为我怕吓到他，所以只说了他是我的孪生弟弟。
　　我走过去把他拉住。他失措地看着我，声音小得像蚊子。“天使……天使长殿下。”
　　“我之前说过了，我不是什么天使长，我是你哥哥。”我攥住他的手微笑着解释，心里却忽然产生一阵难以言说的感动。
　　三千年，三千年过去了，我竟然就这样真真切切地握到了他的手。
　　他窘迫得满脸通红，声音比刚才更小了很多。“……哥哥……”
　　我对他笑了笑，伸手摸摸他的脸。“以后这样叫我就好了。还有，你在人间的时候那么活泼，怎么回家来却变成这样了？”
　　“因为……我……我不认识你们……”
　　微笑凝在脸上，心里蓦地钝痛了一下。
　　可是我不敢对他表现出来。我似乎还抱着一点可怜的希望，固执地相信他很快就能想起来。
　　“没关系，你很快就能适应了，因为你曾在这里度过了几千年啊。”我又揉揉他的头发，越过他的头顶，可以看到对面的父神投过来一个抱歉的、惋惜的眼神。
　　“玛斯——佩洛蒂尔，来，我带你去见一个你认识的天使。”我拉着他向圣殿之外走去。我想，这种时候，或许只有加百列能使他安心些了吧。
　　穿过第七天繁华夺目的城市，我们一层层向下飞。天国的阳光永远那么纯净，飘渺的轻云就在纯净的阳光中托起一座又一座城池，比如耶路撒冷。
　　在耶路撒冷的日子，是我永生中最幸福的时光。
　　“佩洛蒂尔，看到了么？”我指着面前第四天的城，“这就是天国的耶路撒冷。”
　　“那里会很好吗？”他极专注地向城里看去，双颊带着红晕，傻得可爱。
　　“是的，那里很好。那里有成片成片的白玫瑰，有鸢尾，有摆着雕像的副君圣殿，有一千年前从魔界移植来的雪柳，还有我们的家。”说起耶路撒冷，我不禁回想起三千年前的岁月。
　　那时的他，爱照镜子，爱笑，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娥眉月。
　　那时的他，独自生活的时候很勇敢，在我面前却喜欢撒娇。
　　那时的他像水一样，纯净，温柔，坚韧，总是包容我的一切。
　　是多少年前，他轻声对我说他喜欢雪柳，语声柔慢如温水，像是怕惊醒了谁的梦。
　　“天——哥哥？”
　　佩洛蒂尔窘迫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耶路撒冷城边熙熙攘攘，繁华依旧，可那个会在梦里唤着我名字的人，却不在了。
　　“走吧，佩洛蒂尔。我们过几天就来耶路撒冷看看，好不好？”
　　“嗯。”他轻轻点头。
　　加百列所居的第一天有些昏暗，或许是因为距离圣殿太远。她的府邸里种满了百合，萦绕着清幽淡雅的香气。
　　“天使长殿下，玛斯罗尔殿下。”白色双翼的小天使为我们打开大门，恭敬地俯身行礼。
　　我点点头，拉着佩洛蒂尔走进去，他却停在门口。“哥哥。”我回头看他，他的碧蓝眸子里有几分倔强，小脸固执地扬起来。
　　“怎么了？”我微笑着问。
　　“为什么他们都叫我玛斯罗尔？即便我以前是叫那个名字，可现在不是了，我不喜欢他们那样叫我。”他说着，却仿佛越来越没有底气，于是又加了一句：“……可以吗？”
　　“当然可以，你喜欢叫什么就叫什么，你若真不喜欢找回原先的名字，那我明天就告诉大家要叫你佩洛蒂尔。”
　　——可是，事实上，我也更喜欢叫他玛斯罗尔。
　　“那，那就太好了。”他垂下眼睛，似乎仍有什么事情不称心。
　　我不知道还能怎样安慰他才好，这个时候，背后忽然响起加百列的声音。
　　“米迦勒殿下，昨天我还和梅丹佐他们说呢，这次玛斯罗尔——哦，不，是佩洛蒂尔回来后你一定会十分宝贝他，果然，宠他宠得什么似的，连名字都可以改。”
　　转过头，加百列一袭冰蓝纱裙正笑眯眯地看着我们。于是我也对她回以微笑。“因为失去过，所以更懂得珍惜。”
　　“呵呵，佩洛蒂尔，天使长殿下要为了你变成诗人了。”
　　加百列的性子总是不改，喜欢调侃别人，都没有我们玛斯罗尔文静。
　　可是此时的佩洛蒂尔却已经盯着加百列愣愣地说不出话来。“加……加妮娜……”
　　虽然回来之前贝特丽丝已经给他讲过加妮娜的身份，但他还是反应了很久才念出这个名字。
　　“是的，是我，佩洛蒂尔。你在人间的时候，父神和米迦勒拜托我去照顾你，所以我才成了你妹妹。”
　　“你让我去英格兰——”
　　“那里是宿命中你将会回归的地方。红衣主教保罗会帮助你，而他现在应该已经是教皇了。”加百列看他的目光更加温柔，像对待一个孩子。“佩洛蒂尔，我知道你突然来到这里很不习惯，要是有什么不开心的就来找我，好吗？”
　　佩洛蒂尔轻咬着下唇，点了点头。
　　我开始怀疑接他回来会不会是个错误的决定。他在人间的时候，那么自信那么善良那么自由自在，可是回到天国之后却处处拘禁小心。我只能这样安慰自己，或许，等他想起来一切，我的小玛斯罗尔就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