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琉璃砂》十指沙

6、岁月蒙尘

　　【CHAPTER TEN 圣殿雕像】
　　佩洛蒂尔回到天国之后的几天，我开始带着他到所有他去过的地方看。我们先去了红海，然后是梅丹佐的第五天、拉斐尔的第二天、伊甸园，还有从前归他管后来划给了尤尼尔的第三天。他开始渐渐地适应我的存在，不再像最初那么拘谨。
　　至于尤尼尔、帕希雅和远在魔界的瑟莱尔，我打算等他知道真相后再让他们见面；而现在，应该到了让他重新认识第四天——我们的家的时候。
　　于是这一天晚上，我便带着佩洛蒂尔一起去了耶路撒冷。
　　路过府邸的时候，我把种满雪柳和白玫瑰的庭院指给他看，“这就是我住的地方。”想了想，我又加了一句。“也是你以前的家。”
　　“好漂亮……那个树怎么是紫色的？哦，还有，哥哥不是住在第七天的光耀殿么？”他叫我“哥哥”时的发音很含糊，像是故意略过那个词，想必他是因为依然没有完全适应我，所以仍有些不自然。
　　“那种紫色的树就是雪柳，你从前最喜欢这种植物了。”我依旧对他微笑，“光耀殿的确是我的寝殿，从前有的时候你也会和我一起去那里住几天。但光耀殿不是我的家。这里才是。我们大部分在一起的日子都是在这里度过的。”
　　他怔了怔，又扭头看了看种满雪柳的庭院，然后小心翼翼地问我：“我以前……我以前是和哥哥住在一起的？”
　　“你也有你自己的府邸啊，就在第三天。但是我们结——那个，我们相认之后你就搬来和我一起了。”脸颊有些微微发热，我竟然不小心说漏了嘴。
　　“哦，这样……”
　　我打断他，轻轻牵起他的手。“走吧，我们先去副君圣殿看看。”
　　他顺从地跟着我，谨慎而好奇，被我握着的手却冰凉得没有一丝温度。他静默地穿过丛丛雪柳，走过簇簇玫瑰，白玫瑰枝上的刺拽住他的裤脚乞求一回眸的眷恋，可他只是始终低眉顺眼，不发一言。
　　我看着他，只觉得鼻尖一阵酸涩。
　　“佩洛蒂尔，总这样闷着多不好，说说话吧。”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苍白而无力。
　　“哥哥？我说什么呀。”
　　“说什么都好。我喜欢听你说话。”闭上眼睛，听他说话，让我有一瞬间觉得正是曾经的小玛斯罗尔在身边。
　　他的声音仍如千百年前一样，露水般温和秀雅。
　　“那……我讲讲恩狄图亚好么？”
　　喉咙莫名一堵，却还是笑着回答他：“好。”
　　“那，那我说了哦。恩狄图亚是很漂亮的，如果哥哥去过那里就一定会喜欢上那里。森林是金色的，远方有阿尔卑斯山白玉似的山顶，早上的空气很清新，森林里涌动着金色的雾气，紫色的浆果像一串串的玛瑙……我去森林里面，贝特丽丝就会出来接我，她的眼睛很漂亮——说真的，我以前根本不知道她是地精灵，我只以为她是一头鹿。可是她真的很可爱呢……森林深处有一道高耸的藤蔓织成的墙，爬上墙，可以看到里面就是暗夜精灵家族的暗夜堡，在雾气中神秘而壮观。可是我只喜欢那片地方，却不喜欢那些精灵。因为暗夜精灵总是和血精灵在一起，他们嗜血，经常出去伤害无辜的人，尤其是少女……不过啊，恩狄图亚还是好的。那是我最喜欢的地方……”
　　他似乎说着就入了神，因此越来越兴奋。一路上他在我耳边絮絮叨叨，直到我们的脚步停在副君圣殿门前，我才蓦然发现，自己的脸上已是一片泪湿。
　　咸涩的液体吹了风更加冰凉。
　　“哥哥？”身后的他发现我不再走动，绕到我面前，突然睁大了眼睛。“哥哥，你怎么——你怎么哭了？”
　　我抹抹眼角，然后习惯性地挽起笑容。“没事，我没事。”
　　“是不是我说错什么了？”
　　“没有，你没有说错什么。放心吧。”我拍拍他的头，然后转身推开圣殿的门走进去。
　　日暮时分，天色灰蓝，水晶似的蓝色光线涌入许久没有开启的殿堂。灰尘扬扬飘落，像是惊起一片雾霭。
　　尘埃落定，映入眼帘的是一尊静穆而古老的雕像。雕像已蒙尘，透着被遗弃的寂寥与没落。
　　佩洛蒂尔惊奇地抬头打量着圣殿，然后试探着迈出第一步。他缓缓向着雕像走去，没入深沉的暗影，在我眼里变得恍惚而虚无。
　　“哥哥。”他轻声开口，回音却在空寂的穹顶圣殿里萦回不散。
　　“怎么了？”
　　“这座雕像，是你吗？”
　　“嗯。”
　　他没有再对我说什么，却自己小声地嘀咕道：“怪不得这么眼熟。”
　　我心里一惊，有飘缈的希望重新燃起。我似乎觉得，他觉得眼熟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他灵魂深处对那尊雕像的记忆。在我眼里，这仿佛就是他即将想起一切的前兆。
　　古老的殿堂重新变得静谧。他安静地看着雕像，然后忽然俯下身，手指拂上雕像手中大理石雕就的书本。
　　几乎是下意识的，我猛地攥住他的手腕。“不要碰它！”
　　他一愣，然后扭头望向我，润泽的眸子里带了几分委屈和不解。
　　“哥哥……我只是……我只是想看看书上刻了什么……”
　　我忽然反应过来，缓缓松开他，心里却很快被内疚填满。“佩洛蒂尔，我……对不起。”
　　我竟然忘了他是谁。
　　他安静地看着我，眼神里有很多复杂的东西。
　　“你，你随便看吧，没关系的。书上应该只是圣经什么的罢了。”我抱歉地笑了笑，他却仍然静默着。
　　佩洛蒂尔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再次转过头去盯着那大理石的书本，却停住了没有动，只是轻缓地抚着那本书的边沿。“哥哥，我觉得……我觉得你似乎一直在找一个人，而我与你所找的，似乎并不是同一个人。”
　　“佩洛蒂尔——你说——什么？”
　　他轻轻地笑了笑，像是无奈。“我觉得哥哥想要找的并不是佩洛蒂尔啊。这座雕像虽然落了灰，但是保存得却那么完好。哥哥一定很珍视它吧，所以连自己都不舍得碰？哥哥也一定不是因为它本身而这样珍惜它，因为哥哥看起来不是一个自恋的人，呵呵。”他又笑了两声，声音变得有些奇怪。“哥哥……一定是因为珍惜制作这座雕像的人才会珍惜这座雕像的……而制作它的人也一定很珍惜哥哥，所以雕像的每一处细节都是这样完美无瑕。我想，这座雕像会是那个人最好的作品，因为……因为哥哥，已经被那个人印在心里了。”
　　我完全惊住，愣愣地看着他。
　　他轻喘了几口气，然后对我露出笑容。“我们走吧，哥哥。”
　　“佩洛蒂尔？”
　　“我们走吧。”他安静地看着我，仿佛没有说过刚才那些话。碧蓝眸子纯净清澈，可是放在他的眼里，却怎么看怎么多了份勾魂夺魄。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