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琉璃砂》十指沙

3、天使之血，可灭魔王

　　【CHAPTER FIVE 家族】
　　暮色透过朦胧的窗帘。狭小的房间因为昏暗而显得落寞，墙壁并不是十分洁白，书架上的圣经厚重而苍老，这里的一切陈设透着修道士的清贫简约之风。
　　窗台外面停着三只白鸽，叽叽喳喳地为几粒稻谷而吵嘴。
　　佩洛蒂尔望向挂在墙上的小镜子。
　　他忽然觉得这个情景有些熟悉。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黑色的修道士长袍没有遮掩住他俊秀的容貌，黑色长卷发安静地披散在肩上和背后，一双清澈的瞳孔，湛蓝如万顷琉璃碧海。
　　他光辉的银十字架静穆地坠在胸前，雕刻着繁复花纹的边角流过华美的光。
　　“佩洛蒂尔。”苍老稳重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红衣主教的身影出现在镜子里。
　　“主教大人。”佩洛蒂尔转身行礼，“我已经准备好了。”
　　主教轻轻地一笑，沧桑的眸子里盈了些许慈祥。“那就走吧，我们要动身了。英格兰的国都会比这座城邦繁华百倍，或许也值得你去看一看。”
　　佩洛蒂尔跟随在主教身后步入城堡走廊的暗影。“主教大人，我一直不明白……”
　　“什么？”
　　“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您会让我跟随您做一名修士？是因为——是因为玛斯罗尔是圣精灵吗？”
　　“不，佩洛蒂尔。”主教微微停顿了一下，“在我知道圣精灵大人的存在之前就看到你了。我注意你，是因为你的十字架。”
　　“我的十字架？”
　　“是的。它并不是普通的十字架。”主教侧头把目光投向佩洛蒂尔年轻俊美的脸，“你的十字架的雕刻是神圣的塞尔斯佩罗家族的特有纹章。”
　　“我的姓氏……就是塞尔斯佩罗——”
　　“你之前并没有真正认识你的家族。神圣塞尔斯佩罗家族是圣城英雄的后代，延续着高贵的天使长殿下的血脉——千年以前，是天使长殿下在人间的载体打败了数十万亚述大军，保卫了圣城耶路撒冷，因此从那时起，塞尔斯佩罗家族是我们圣教之中最高贵的所在，家族独有的十字架纹章在塞尔斯佩罗的子孙之间一代代传递，而对于我们神职人员来说，见到塞尔斯佩罗家族的成员就应奉为上宾，给予尊敬、保护甚至一定程度的服从，因为他们有着人间最高贵的血统。”
　　主教的话音缓缓流淌。“而你，佩洛蒂尔，你是神圣塞尔斯佩罗家族的后代，你的身上流淌着高贵的天使长殿下延续的血液。因此我将以虔诚的圣教信徒的身份履行教导并护佑你的责任。”
　　佩洛蒂尔惊讶地停下脚步。他用掌心托起自己的银十字架，像第一次见到它一样仔细地端详着，然后抬头望向一袭红色长袍的老人。“主教大人……我是——神圣塞尔斯佩罗家族——天使长殿下的后代？”
　　“是的，佩洛蒂尔。而且，因为你的身边有地精灵、圣精灵甚至天使长殿下亲自掌管的火精灵长生鸟跟随，所以我可以猜想，你的身份要比塞尔斯佩罗家族更加高贵。”
　　佩洛蒂尔怔怔地望着他。“可我……可我……可我只是恩狄图亚的暗夜猎人……”
　　“如果你仅仅是一名暗夜猎人，暗夜精灵就不会那样兴师动众地追捕你，圣精灵也不会亲自庇护你左右。佩洛蒂尔，我相信你来英格兰是有命运牵引的。”
　　“命运？”
　　红衣主教温和地微笑，向他伸出带着徽章戒指的手。“来吧，佩洛蒂尔。找回你的命运。”

　　跟随红衣主教前往英格兰国都的第三天夜晚，佩洛蒂尔一行进入了一座比先前更加繁华一些的城堡。
　　满月挂在深黛色的天幕，初秋的薄霜染了树木苍黑的枝头。城堡中的烛火渐次熄灭，繁华落幕，静谧登场，人们都纷纷睡下，只有城堡塔顶上一个钻石似的小影子坐在高高的塔尖边缘扑扇着半透明的银色翅膀。
　　——月华如水，晚风轻微，万籁俱寂，这样的风景真的不错呢。
　　“我想他很快就会回去了，主人。”玛斯罗尔轻声呢喃着。
　　圣精灵索性仰身躺在高塔的边缘上。周围的静谧让人安心，他很快就睡着了。
　　时间过去很久。
　　英格兰土地上唯美的夜晚在安静中缓缓漫延。
　　一朵云飘过来遮住了满月。
　　染着秋霜的树木的枝头轻颤。麻雀扑棱棱惊起。
　　玛斯罗尔的耳朵忽地一动。他坐起来，蓦然惊醒。
　　城堡之下的四围不知何时压过来一片黑影。墨色的精灵翼映透月光，像深黑的琉璃。他们寂静无声地站在城堡外的草地上，宛如黑色的雕塑，一双双血红的眸却使他们美艳的面容更加诡谲妖异。
　　兵临城下。
　　高塔上警报的钟声敲响，早已落幕的喧闹重新上演。城堡中的居民慌了手脚，叫喊着躲藏，城主指挥着士兵纷纷驻守在各方城门，教会唱诗班在教堂中开始祈祷。
　　红衣主教与城主一齐登上高塔。佩洛蒂尔随后冲上来，手里还拎着他的长弓。
　　他在城头上愣住了。
　　暗夜精灵的队伍中间，无数黑色翅膀拥簇着一个黑色琉璃的庞大王座，王座上雕刻着繁复美丽的花纹，镶嵌着黑耀石和水晶作为点缀，而华贵王座上，高傲的女王正对他巧笑嫣然。
　　她以一个极其慵懒妩媚的姿势倚在王座上，纯黑丝绸的抹胸晚礼服线条魅惑而优美，黑缎沿着她身体的曲线向下蔓延，宽大的裙摆缀着蕾丝滚边铺展在高高的台阶。她墨黑的长发用黑珍珠链盘在头顶，银色流苏穿插发间，神秘地层叠。细媚的眉眼间盈着笑意，唇角弯起的弧度却无比冰冷，像她胸前那颗硕大的黑水晶一样闪着寒光。
　　血眸如烈焰，朱唇似红莲。裸露在外的肌肤凝脂般细腻白皙，指尖的蔻丹宛若漆黑夜色中点亮的烛火。
　　夜的女王。

　　【CHAPTER SIX 离弦】
　　“她是——”
　　“暗夜女王，莉莉丝。”玛斯罗尔轻轻地回答。
　　红衣主教发出一声苍凉的叹息。
　　“亲爱的保罗。”莉莉丝望向红衣主教，“卑微的人类，愚蠢的信众。让我把佩洛蒂尔塞尔斯佩罗带走，就相安无事。”
　　她的声音柔媚至极，带着若有若无的蛊惑。
　　“不，保护神圣的塞尔斯佩罗家族是我们的职责。”城主说着，在胸前划了个十字。主教保罗并没有开口。
　　“哦，是吗？”莉莉丝轻声疑问，又像是自言自语。
　　没有人再说话。夜色中一片静谧，只有呼吸声深深浅浅。
　　莉莉丝挑了挑眉，绽出一朵戏谑的笑。
　　“主教大人、城主大人。”佩洛蒂尔忽然转头，眸子里似乎有水光。“我跟他们走，不要挑起战争。”
　　“不行，佩洛蒂尔。”主教眸光一凛。“这绝对不行。”
　　“可是……我不想因为自己伤害任何无辜的人——”
　　“你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意义，佩洛蒂尔！”主教的语气忽然变得严厉，“你如果跟他们走了，后果会更严重！”
　　“为什么？！”佩洛蒂尔焦急地上前一步。
　　“因为这个！”红衣主教抓起佩洛蒂尔胸前的十字架，“因为塞尔斯佩罗！因为命运！”
　　佩洛蒂尔不再说话，无奈地喘着气，眼圈红了一层。
　　保罗松手，十字架重新落到他胸前。
　　莉莉丝笑吟吟地望着严阵以待的城堡，忽然慵懒地挥了挥手。暗夜精灵的队伍随着她挥手的动作开始改变，法师们聚成一个复杂的图纹，齐声吟诵咒语，浓墨似的暗影渐渐从那图纹中间蔓延出来。
　　月光遍地的草场一寸一寸被黑影覆盖。暗影漫过草叶，爬上古老的城墙，一点点攀高生长，仿佛拥有生命。
　　佩洛蒂尔惊恐地退后一步，紧握着长弓的手微微颤抖。“主教大人……我不想这样……”
　　红衣主教望着他，只是暗自叹息。
　　玛斯罗尔的银发被风扬起，比月华灿烂。他钻石般的眸子里闪烁着迟疑，却最终消散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奈、感慨和期盼。
　　面容精致的银发少年轻轻抬手，在胸前划个十字。
　　“无尽的魔力将化为无尽的希望/风之精灵请围绕在我身旁/构成混沌屏障/水的精灵请化为柔顺的波动/凝为岁月之镜/地之精灵请放弃彼此的仇视/解除心灵束缚/火之精灵请凝成红莲的牵索/织为空间之网
　　从虚无的开始到混沌的终结/在漠然的无尽孤寂中/停留的创造之主/在空虚的永恒伤悲中/穿梭的末日之灵/掌控真实与虚幻的至高存在/请聆听我的述求
　　交错光明与黑暗/划破最终的界线/沉睡的永恒觉醒/最美的光辉凝结/让封印的深渊——重现！”
　　清澈的语声恍若天堂落雨，一道银光掠过天穹，化作万千纷扬展翅的银色蝶翼，点亮了被暗影吞噬的夜。灵动梦幻的银色光点落在暗夜精灵法师们的身上，没入黑色的躯体，便如冬日里的水滴结成冰晶一般化作剔透晶莹的水晶雕塑，动作定格在释放魔法的瞬间。
　　莉莉丝血红的双眸染成暗沉浓郁的猩红。
　　暗夜精灵的武士们终于冲破界限，在银光落尽之时向城堡冲来。这变成了一场真正的攻城守地之战。
　　刀尖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鲜血飞溅在每个人的衣服和战甲上，宛如红梅盛放。
　　佩洛蒂尔有瞬间的怔忡，这情景似曾相识。他无措地立在城上，射了几箭，却发现他的箭对暗夜精灵来说毫无作用。他下意识地望向玛斯罗尔。
　　银发的少年眨了眨眼，忽然对佩洛蒂尔露出一个虚弱缥缈的微笑。
　　“玛斯罗尔，你……”
　　“佩洛蒂尔，不要着急，你很快就会知道一切了。还有，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不要忘了你的血统是神圣塞尔斯佩罗的延续。”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噢，还有最后一条——不要丢了我哦。”
　　“你说什么——”
　　佩洛蒂尔的话没有说完，就卡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口。因为他看到这个俊美纯净的银发精灵忽然倒在自己怀里，像折翼的蝶。
　　“玛斯罗尔……”
　　闭上双眼的圣精灵更加恬静。他纷纷扬扬地化成细小璀璨的银色光点，吹散在混合着血腥味道的夜风里，飘向远方。
　　恍若钻石破碎，浪漫而忧伤。
　　佩洛蒂尔的怀中渐渐没有了重量。只是银光慢慢散尽，他抬起迷蒙的泪眼，忽然看到手心里多了一个亮晶晶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