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琉璃砂》十指沙

2、圣物与火精灵

　　【CHAPTER THREE 凤凰】
　　贝特丽丝和她家族的伙伴们站在恩狄图亚森林内圆和外圈交界处的灌木丛中，远远望着佩洛蒂尔离去的影子。
　　“贝特丽丝，他已经走了，我们回去吧。”为首的公鹿晃了晃漂亮的脑袋，霎时化作一位英俊成熟的中年男子。
　　家族里的其他成员也纷纷变为人形的精灵，只有贝特丽丝再次不舍地望向佩洛蒂尔离开的方向，才最终犹豫着化成乖巧的少女。她披散着长及脚踝的栗色长发，微低着头，显得有些落寞。
　　中年男子叹口气，揉了揉贝特丽丝的发顶。“不要担心了，他是我们的伙伴，只要他有麻烦我们就一定可以去帮助他的。更何况还有诺姆跟着他。”
　　“我知道，爸爸……”贝特丽丝跟随着中年男子的脚步往森林深处走去。“可是伙伴又怎么样呢？他根本不知道我们是鹿族地精灵，况且，即便他知道，也……唉。他只以为我是一只动物罢了。”
　　地精灵的首领牵起女儿的手，轻轻笑出来。“你喜欢上他了？”
　　贝特丽丝瞥了父亲一眼，不愿回答。
　　“可是，宝贝。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其实是——”
　　“我知道。”贝特丽丝打断父亲的话。“我知道的。”

　　佩洛蒂尔骑着他从小养大的栗色马诺姆飞驰在向南的小道上。背后的阿尔卑斯山越来越远，四周的景色渐渐从山丘变为平原。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英格兰。可是直觉告诉他，听加妮娜的话没错。
　　虽然他很舍不得他的恩狄图亚森林。
　　佩洛蒂尔用了两个月的时间离开北欧的土地，进入更加烟火繁华的法兰西。既定的路线是从凡尔赛入境，绕道普罗旺斯，最后抵达通往英格兰的海港。
　　一直到进入法兰西的领地都是一帆风顺的，他也以为自己会一直这样顺利下去。可是旅程进行到普罗旺斯的薰衣草花野时忽然被一个不速之客打断。
　　那是一个俊美至极的少年，有一头极特别的纯银色短发，笑容明媚如盛夏的骄阳。他的个子不高，身材娇小，却穿了一件华美而正式的墨蓝色贵族式礼服，衬得他纯净得像颗钻石。
　　少年就以这样的形象突兀地拦住佩洛蒂尔的去路，挡在无垠的紫色薰衣草之前。
　　佩洛蒂尔勒住马，诧异地望着他。
　　“我找你很久了，佩洛蒂尔。”少年嘻嘻笑着，“终于在这里赶上你。这个地方风景不错呀，很适合我们的相遇。”
　　“你是谁？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呵呵……”少年露出一派洁白整齐的贝齿，身影一动，蓦然消失在佩洛蒂尔眼前。
　　佩洛蒂尔惊讶地看着前方，回过神的时候，银发少年已经坐在他身后的马背上，俏皮地环住他的腰。“我们很早就认识了呀，你不记得了？”
　　“我们认识么？我不这么想。我从未见过风精灵。”
　　“你认为我是风精灵？”
　　“是啊。”佩洛蒂尔回头端详着少年，“据我所知，只有风精灵拥有瞬时移动的能力。”
　　少年的笑容垮下来。他摇了摇右手食指，“不，不，不。”
　　“那你是什么？”
　　“唉……看来你真的把我忘掉了呢。”少年把小脸仰起来，语气忽然又变了。“那么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吧。我的名字叫玛斯罗尔，是一只圣精灵。”
　　“圣——精灵？”
　　“没听说过？唔……圣精灵就是，就是……由天国圣物变幻而来的精灵。”
　　“你那么厉害？”佩洛蒂尔轻轻笑起来。“你是天国圣物？”
　　“当然啦！你不信？”玛斯罗尔的一双茶色眸子晶亮晶亮，整个人顺势挂在了佩洛蒂尔身上。
　　佩洛蒂尔不理他，又继续问道：“你来找我做什么？”
　　“嘻嘻，不用问这么多，你就带着我好啦，迟早会知道我的作用。”说着，玛斯罗尔又忽然跳下诺姆的背。“不过呢，你不能再继续骑着诺姆赶路了。”
　　“你知道它的名字？为什么不能骑？”
　　“它的名字我可不知道，我的意思是，这匹马是一只诺姆——也就是地精灵。把它送给你的人同样是地精灵。”
　　把诺姆送给自己的人？那不是贝特丽丝么？可贝特丽丝是一只鹿啊。佩洛蒂尔被玛斯罗尔拽下马的时候，脑子里仍满满的都是疑问。
　　难道贝特丽丝也是地精灵吗？
　　“贝特丽丝也是地精灵，属于鹿族，而你这匹马是马族。”玛斯罗尔接着解释，“我们不能再骑着它赶路了。诺姆，快变回来吧。”
　　少年的后一句话却是对栗色马诺姆说的。诺姆似乎真的能听懂，话音刚落，栗色马就在一片星星点点的光芒中化成了一位看上去和玛斯罗尔年龄相仿的少年，穿着与佩洛蒂尔差不多的白棉衬衫和皮夹克，蹬了一双栗色的皮靴，典型的牧人装扮。
　　“诺姆？”佩洛蒂尔试探地叫他的名字。
　　“主人！”诺姆跑过来给了佩洛蒂尔一个大大的拥抱。“啊，主人，我终于能和你说话了！”
　　佩洛蒂尔有些哭笑不得。
　　好不容易让诺姆安静下来，玛斯罗尔想起了一个更加重要的问题。“好吧，玛斯罗尔。我们现在没有马了，却多了一个人形动物。怎么去英格兰？”
　　玛斯罗尔仍是嘻嘻一笑，银发在阳光下熠熠夺目。他打了个很优雅的响指，然后指向遥远的天际。“别担心。”
　　蔚蓝的远天渐渐燃起火一样的鲜红，天穹之上响起一声清越空灵的啼鸣。随着啼声而来的，是一抹绚绮艳丽的火焰，从天边轰轰烈烈地烧过来。
　　火焰拖着秀丽的凤尾，盘旋着，降落在玛斯罗尔身边。
　　一声啼鸣，胜过世间万千音乐的动人壮美；一簇烈焰，燃尽了天下横亘古今的渺渺红尘。
　　凤凰。

　　【CHAPTER FOUR 精灵】
　　玛斯罗尔站在凤凰的身边，烈焰把他的银发映成金红色，一瞬之间，多了几分妖冶柔媚。
　　“它就是由天国天使长米迦勒殿下亲自掌管的火精灵之一，凤凰族的首领。人们更喜欢叫它长生鸟。”玛斯罗尔解释完，又骄傲地补充道，“我的宠物。”
　　佩洛蒂尔只是怔怔地盯着凤凰看，而诺姆却已经羡慕得两眼放光。
　　“天啊，同样是精灵，怎么火精灵就比我们地精灵漂亮上这么多啊，怎么圣精灵就比我们高贵上这么多啊……天啊……”
　　“它——它的名字是什么？”佩洛蒂尔终于反应过来，侧过头问。
　　“Ring。它的名字。”
　　“Ring？戒指？还是光环？”
　　“戒指。”玛斯罗尔笑眯眯地回答。“来吧，Ring就是我们的空中马车了。”
　　坐上凤凰的背，一团火焰从地面冉冉升起，划过天穹。无垠的薰衣草田变得渺小，日暮的晚霞仿佛就在手边。
　　风吹散了佩洛蒂尔束起来的长发，牛皮绳子松开，华缎似的黑色长发带些微卷，在背后轻轻飘扬。玛斯罗尔暗自挽起一个调皮却欣慰的微笑。
　　——玛斯罗尔，说实在的，你的名字我真的很耳熟呢。
　　——那当然了。我告诉过你的，我们很久很久以前就认识了。

　　英格兰的牧场藏在深沉的夜色中，一团红焰却绚丽地燃起了这里的静谧。
　　火一样耀眼，霞一般灿烂，天使长执掌的火精灵让仍未睡下的信徒念起了福音。
　　玛斯罗尔跳下凤凰的背，他抬头仰望仍站在火焰之上的佩洛蒂尔，不禁扬唇微笑。
　　——他和很久以前一样呢。
　　美艳，高贵，纯净如一潭秋水，却比凤凰的烈焰更加璀璨。
　　佩洛蒂尔踏上鲜嫩的草场，长生鸟发出一声清越空灵的啼鸣，悠悠展开双翼。火焰燃过天幕，似乎是向着天堂。
　　“接下来呢？”佩洛蒂尔深深地吸了口气，一阵与恩狄图亚截然不同的清新味道涌入心肺。
　　“接下来……”玛斯罗尔嘻嘻一笑，“接下来，还是要麻烦诺姆了哦。”
　　两人都把目光投向了地精灵少年。诺姆不满地嘟哝着，“什么啊——怎么还是我——”
　　“长生鸟都充当坐骑了，你还有什么不满？”玛斯罗尔挑起细长的眉毛，“不骑你难道要骑我吗？哼。”
　　“你——”诺姆想要说些什么，却忽然打住了。
　　“怎么了？说不出来了？”玛斯罗尔仍然是一幅得意洋洋的样子。
　　“嘘！”诺姆举起手指头，连忙制止。
　　玛斯罗尔这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劲。三人怔怔地立在原地，诺姆仔细地听着什么，一种紧张的情绪瞬间攫住了佩洛蒂尔。
　　霎时安静得快让人发疯。
　　夜风轻吻着草叶，发出细微的响声。
　　佩洛蒂尔实在忍不住，只好轻声询问。“诺姆，你到底——”
　　“不好了！快跑！”诺姆仿佛受了刺激，突然拉起佩洛蒂尔就向着一个方向奔过去。地精灵少年具有马族的一切优点，诺姆飞速跳跃几下，便在一抹金光中化成栗色的骏马，驮着佩洛蒂尔向远方驰骋。身后的玛斯罗尔忽然多出一对半透明的银色翅膀，呼扇几下，飞在佩洛蒂尔身侧，宛如深夜里点缀天际的星光。
　　“到底怎么了？我们跑什么？”佩洛蒂尔一脸疑惑，侧过头询问玛斯罗尔。
　　银发少年露出了罕见的凝重表情，秀气的眉皱在一起。“是暗夜精灵。他们追过来了。”
　　“暗，暗夜精灵？！他们怎么会——”
　　“之前你所接触的都是暗夜首领加米尔体系中的精灵，可这次似乎不同了，”玛斯罗尔摆出努力思考的样子，“这一次来的好像是暗夜女王莉莉丝的人。”
　　佩洛蒂尔惊异地瞪大双眼。“怎么会？他们与我到底有什么过节？我一直搞不懂，为什么对我这样紧追不放？”
　　玛斯罗尔的眉皱得更紧，却久久没有回答。
　　“玛斯罗尔？”
　　“佩洛蒂尔，那是个很复杂的问题了，以后你会明白的。现在逃命要紧。”

　　雾霭沉沉的天空死寂般沉默，凉风卷起了街角的梧桐叶。一匹油亮的栗色马匆匆穿过街道，马背上俊美少年黑色的长发被风轻轻带起，翻卷着优美的弧线。
　　城堡中的行人纷纷侧目，因为马上的两个少年的确太过耀眼。佩洛蒂尔的银十字架随着行马的颠簸在胸前跳跃着，刹那间反射的天光在城堡高塔上红衣主教的眸子里一闪而过。
　　主教眯了眼，脑海里开始沉重而缓慢地搜寻着记忆，像是在古老的图书馆里翻开尘封已久的圣经。
　　小心翼翼地，浏览过一页又一页泛黄的纸张。
　　两个少年的身影在他眼里消失不见。一个名字却从他的记忆深处浮现。
　　“午餐之后，把外来的那两个年轻人带到我这儿来。”
　　“遵命，主教大人。”身边穿着黑色修道袍的修士恭敬地鞠了一躬，然后转身进入通向塔下的台阶，身影渐渐埋没在暗影里。
　　午餐的时间过去。
　　主教静静地坐在柔软宽敞的扶手椅上。门忽然被修士推开，跟随在黑衣修士身后的，正是今天早上进入城堡的两个少年。
　　玛斯罗尔跨入房间的一瞬，主教的视野仿佛亮了起来。
　　在这个阴天的昏沉的午后，城堡会客厅中用旧了的天鹅绒窗帘忽然华美如新，死角里久积的尘埃被拂去，褪色的描金门廊一寸寸镀上辉煌。
　　红衣主教倏地站起来，不再清澈的双眸里满是震撼，他不可置信地望着一头银发的少年，双唇颤抖着，脸色因为过于激动而微微发红。
　　那眼神里，除却撼动，除却震惊，似乎还有一点点崇拜和敬仰。
　　佩洛蒂尔只是恭敬地跪下来。“拜见主教大人。”
　　玛斯罗尔安静地站着，钻石似的眸子里似乎带了笑意。
　　红衣主教没有理会佩洛蒂尔，却蓦地跪拜在玛斯罗尔脚前。佩洛蒂尔惊讶得手足无措，只是愣愣地望着主教和玛斯罗尔。
　　“神圣的圣精灵，感谢主赐我福音。”主教的声音颤抖。
　　玛斯罗尔不着痕迹地轻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