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琉璃砂》十指沙

23、用鲜血护佑和平

　　【CHAPTER THIRTY-FOUR 神仆之戮】
　　[“黑色斗篷，带着兜帽。无声无息地在世界的最底之底飘然而过，不惊起一粒尘埃。山岩是幽深的黑色，冷而潮湿，有些地方甚至结上了冰；抬起头是混沌的黑雾，有时会飘起不知从何而来的冰凉彻骨的细雨。地狱的中心奔腾着澎湃热烈的红色——那是死神火山喷涌不息的炽热岩浆。
　　而如今我所在，是千百年来即便恶魔也极少踏足的冰冻极渊。
　　这里的黑暗比死亡更深沉。
　　水滴落上岩石的声音空灵而清澈。我的意识逐渐模糊，多么希望在这时能有一滴那样的水落在我的皮肤能让我清醒一些。
　　终于有一丝清凉融入掌心，可我并没有清醒，相反，我觉得更加迷蒙，眼皮沉重无比。我渐渐睡去，可就在沉睡的前一个瞬间，恍惚之中我却突然看见，在遥远的正前方，有一点明亮动人的浅金色，那是……那是光——”]
　　我蓦然惊醒。
　　仿佛从蒙昧的宇宙之初逃脱，我因那梦境里久违的场景而心悸。阴冷的地狱就像深藏在我灵魂深处的梦魇，跨越千年，如今重新回到我的脑海，刺痛神经。
　　平复下来心情，我终于有暇顾及现在的情况。蔷薇紫色的纱帐被系在白色雕花的床柱上，明净日光透过落地窗投进宽敞的房间，仍残留着烛泪的银质烛台摆在床头，一人高的花镜立在房间一角，床前小几上零散地摆着几本烫金封面的古书——一切都是这么熟悉，这分明是在天国，第七天，米加的光耀殿。
　　我有些怔忡，想不起来昏迷以前发生了什么。
　　只记得自从那夜我与挪威国王签订契约，我便扮成他的近身侍卫留在他身边，直至抵达罗马。在这期间，我偶然截住了他用鸽子送给玛门的字条，发现他与我签订契约是假意，实则想与玛门串通，将我引向玛门手里。
　　于是我将计就计，瞒着所有人暗中用魔法调包了湖中剑，而将湖中剑变成我佩剑的样子。我用鲜血祭剑，将Excalibur冠以玛斯罗尔之名，使它仅能为我一人所用——除非我亲自解除血契。
　　直到我献上湖中剑、玛门施展魔法准备与湖中剑Excalibur订下血契的时候，他们才发现剑是假的。玛门很愤怒，他似乎认出了我，而我也早已做好了被他认出的准备。
　　他说，玛斯罗尔，我认得你的眼睛。
　　那一瞬我心头蓦然地刺痛，他的话仿佛灵翼那锐利的刀锋，毫不留情地剜开我尘封已久的记忆。他的声音很熟悉，熟悉到仇恨；可他的语气却那么陌生，陌生到惶恐。
　　他的语气分明不是他的，而我知道那是谁——是苏醒的魔王，艾费狄安。
　　那一刻突如其来的眩晕感剥夺了我的意识，而这之后的记忆，我已然缺失。

　　房间的门发出轻微的响动。
　　我从深思中惊醒，抬头望去，房门被轻轻地打开，进来的人竟然是父亲。
　　“玛斯罗尔——你醒了。”短暂的惊喜过后，他温和地微笑起来。
　　“嗯。父亲。”他的微笑带着浓浓暖意，让我瞬间放下心中忧虑，沉溺其中。果然无论是地狱还是人间，在没有这些我爱着的人的地方，我会不由自主地坚强——然随之而来的，是孤单彷徨。
　　“玛斯罗尔，之前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我愣了愣，没想到他会这样问，于是如实回答。
　　“果然是这样。”他忽然伸手过来理了理我额前的碎发。“玛斯罗尔，你降临人间之后我一直关注着你的动向，那天假湖中剑断裂、玛门发怒之后，我就感觉你的灵魂变得与平常有些不同。可能是因为受到玛门——艾费狄安的刺激，你灵魂中沉睡的部分——属于前世玛斯罗娅的部分，苏醒了。”
　　我惊讶地坐直了身子。父亲黑耀石一样的眼睛里闪烁着柔和而苦涩的光芒。
　　“然，然后呢？”我问。
　　“你的身体和意识都变成了玛斯罗娅的样子，而逐渐控制着玛门的艾费狄安也在那一刻彻底觉醒，变成恶魔的模样。作为玛斯罗娅的你召唤出真正的湖中剑和佩剑Arondight，与艾费狄安战斗。”
　　Arondight，这个熟悉的名字让我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
　　世界创立之初，Arondight就是属于大恶魔玛斯罗娅的佩剑，冰蓝色半透明纤细的剑身拥有独一无二的秀丽，湛蓝辉光曾经震慑天魔两界。Arondight有着独特的寒属性，剑锋永远冰冷彻骨。之后的冰刃也是继承了这把神剑的色彩、形状和特性，因此把Arondight誉为冰刃之祖，但它的神力却并非后世冰刃所能拥有。
　　玛斯罗娅临死之时，将Arondight带入死神火山之底，从此神剑被封存在滚滚岩浆的底部，不得以见天日。
　　“那结果怎么样了？”
　　父亲把手覆在我的右腹。“你这里被毁灭之镰所伤，从空中坠落，但是在昏迷之前你抛出了灵翼，作为最后一击。”
　　“然后……”
　　“灵翼正中艾费狄安的心脏。”父亲回答得很平静，但是他温柔的眸子里，忽然有些痛楚。
　　我吃了一惊，忽然想到艾费狄安的身体正是——“玛门他——”
　　“我也……我也不知道。只是听说艾费狄安被重伤，魔力锐减。”
　　玛门……应该会没事吧？

　　身上的伤口愈合得很快。米加仍然昏迷着，因此这段时间我每天就留在光耀殿陪他。
　　尤尼尔和瑟莱尔在前线不断与艾费狄安的军队交战；父亲说过不了多久，艾费狄安就将唤出魔龙亲征，所以我也必须留在天国，枕戈待旦。
　　而虐杀天使的职责降临到了父亲身上。
　　我曾把挪威国王讲给我的事情告诉父亲，虽然无法确认这是否是实情，但父亲确定去人间留心观察神职人员的行为。我记得米加曾经在昏迷之前说过，天国要亡了，也许并不是亡在玛门或者艾费狄安的手上，而是亡于文艺复兴，亡于人类追求所谓自由的愿望。
　　这就是挪威国王所说的吗？
　　一个人很脆弱，但是无数人的意念累积在一起的力量，哪怕是神祗也不得不甘拜下风。我至今仍能清楚地记得圣镜里人们焚烧教堂的场景，那些沧桑面孔上闪现的兴奋与疯狂，不可逾越，不可压抑，不可阻挡。
　　父亲正是带着这样的意念去了人间。他不能容忍神界信仰的瓦解，因此将灵翼之刃的锋芒转向名为上帝之仆从的人类。
　　换作是我，我也会一样。
　　光明需要黑暗的衬托，善意需要邪恶的指引，而和平，需要用成河的鲜血来护佑。
　　一场神仆的杀戮，即将开始。

　　【CHAPTER THIRTY-FIVE 长夜梦醒】
　　三个月的时光风一样飞逝，其间我重持重生之镰与恶魔军队交战数次，而父亲也顶替西尔洛斯美第奇的身份，在人间大开杀戒。
　　算算时间，米加的孩子也即将要出生了。
　　半夜我在睡梦中被一声尖叫惊醒，心悸不已地起身，却看见满眼鲜血淋漓。
　　是米加。
　　他白色的衣服被不断涌出来的血液尽数染成猩红，凌乱的番红色长发被粘稠的血纠结在一起。沾着血迹的脸苍白得可怕，颤抖的手紧紧攥住我的衣角，孱弱得近乎透明。
　　心脏猛然缩紧，疼得让我透不过气。
　　我想要去找拉斐尔，可是抛出的魔法久久无人回应。米加的呼吸越来越微弱，我把他抱在怀里，想施治愈术，却被他用力一把抓住手腕。
　　“别……别用……”
　　眼泪隐忍不住，大滴大滴砸落下来，稀释他身上浸透的血。
　　“米加，等我，我去找父神和拉斐尔——”
　　“不要——”我起身，他却拽住我袖口的纽扣。明明气若游丝，他的脸上却忽然绽放出一朵微笑。“没用的……玛斯——罗尔，请和我……在一起。”
　　这句话恍若远方的雷霆，刀一样刺进心窝，让我浑身战栗。
　　不……
　　我不想脆弱。
　　但是我却仍然忍不住脆弱，即便他的生命已经危在旦夕，我却仍然像从前一样扑进他怀里，紧紧地抱住他的脖子，然后放声痛哭。
　　是习惯了吗？
　　习惯他总是照顾我，习惯在他身后躲避一切苦难，习惯让他来驱散我的恐惧与懦弱？
　　可是——
　　“不行……不行……我要救你，米加……我去找父亲，你等我回来——”
　　“玛斯罗尔。”他轻声唤我的名字，神色安详。
　　我望着他的脸，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
　　要我看着他死，我做不到。
　　做不到。
　　我狠下心，转身跑出光耀殿。外面月色清冷，空荡荡的街，空荡荡的圣殿。所有的烛火都熄灭了，四处看不到人影。
　　我慌忙跑进父神的卧室，纱帐被挽起，露出整齐的床铺，却不见父神和父亲的影子。
　　这是——怎么回事？
　　我加快速度，跑出圣殿，飞向第五天。一路上满城死寂，空无一人，就连平日里会钻出小巷子的猫猫狗狗也都不见了。
　　而第五天梅丹佐的官邸，塌成了一片废墟。
　　深重的恐惧瞬间攫住我的心脏。
　　猛然间一阵心慌，像是灵魂被人挖走了一块——而我知道，光耀殿里的那个人——那个人也——
　　我能感觉到。
　　我们是双生子，心血相连。
　　我颓然瘫坐在地上，睁眼看着这荒废了的世界。
　　米加……
　　米迦勒，他死了。
　　……
　　心口像是被人击了一拳，我蓦然惊醒。
　　从床上坐起来，我像搁浅的鱼一样大口喘着气。心脏跳得厉害，全身已经被冷汗湿透。
　　我做了一个噩梦。
　　很可怕很可怕的噩梦。
　　而幸好，这只是一个噩梦。
　　我抱住自己的腿，难以抑制地失声痛哭。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满心的后怕，忏悔，愧疚，恐惧，最终全部化作泪水，肆意地冲刷出来。
　　我不敢想什么如果，如果米加真的死了，如果天国真的亡了，那么我——我除了死，也将无从去往。
　　可是就算自己死，我也不希望有这样的如果，我害怕这样的如果。
　　米加依然在我身边沉睡着——尽管呼吸微弱，面色苍白，尽管他仍处于羸弱的病态——但这对我来说，已是无边黑暗中足够的安慰，给我足以仰望星辰的力量。
　　他的生命赐给我希望。
　　恍惚中一声微弱的嘤咛，像清晨日光一样穿透迷雾虚渺地飘进我的耳膜。我惊异地回头，米加依旧睡在那里，恍若永恒。
　　米加。
　　你，什么时候醒来呢？
　　我看着他的睡颜，庆幸刚才那只是噩梦。有些失望地移开视线，却在那一刻，看到他纤长浓密的睫毛，试探一样动了动。
　　阳光刺穿黑夜，驱散多日笼罩的阴霾。
　　一双眼缓缓睁开，露出一对湛蓝纯粹的明眸，澄澈如万顷琉璃碧海。

作者有话说

　　终极之战，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