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ycho-Pass]恶德之花》冉天音

19、不动明王（一）

　　真见鬼，太冷啦，这天气。
　　鸣山在心底抱怨着把脸整个缩进了纯黑的呢子大衣里，捧着鲜花的手僵得失去了知觉，一团带着烟草气味的白雾从嘴角呼出。
　　他要去的地方实在太过偏僻。没有交通工具能直达不说，最后一段路还是完全位于大片荒野之中的羊肠小道，因此在乘搭汽车和地铁倒了好几次车之后，鸣山徒步越过了一片又一片被割尽了麦秆的旱田，在鞋面完全被泥沾满后终于在海边悬崖顶一间荒废的小屋旁看到了自己的目的地。
　　那是两块并列的石碑。
　　无论是平整的碑顶还是在大理石石块的间隙钻出来的棕灰枯枝上，都铺满了看起来干净柔软如奶油般的白雪……就连碑上刻的字也快要被雪淹没了。鸣山伸手拼命地把那些积雪扫了开去。在看到那些漆着鲜丽金红色的人名和年份露了出来之后，他终于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
　　鸣山道敦，2065~2110。
　　爱妻宗子，2059~2107。
　　“嘿，好久不见，老爹，老妈。”
　　年轻的男人轻声说着，把缀满了细微冰凌的花束放在了灰白的冰冷大理石台上。今天的他与以往不同，头发梳顺了，耳骨没有金环，手上没有戒指，兜里没有香烟，怀里没有女人……
　　哈，当然不会有。
　　鸣山拉了拉衣领，把一瞬的鼻酸掩在了厚实的布料下。
　　这种时候也不适合把任何代表娱乐的东西拿出来吧。虽然老爹很喜欢酒，不过自己要真带来了的话，老妈一定会气得从坟墓里跳出来揪着自己的耳朵喊‘臭小子’吧？虽然这种事不可能发生啦。女人的话……那可真抱歉，三年前的女人早和别人结婚了。场子里的女孩就更不可能了，她们大概都恨不得自己消失呢。
　　他已经很久没能来看母亲了。
　　而今天，是自三年前起第一次看望自己的父亲。
　　在正式地拜祭完父母之后，鸣山安静地坐在了草地上。这青年一边看着冰封的海面一边依偎着父母的墓碑，看小时候和父亲摇晃着脚丫子看了无数次的海景。不过那是在夏天……
　　鸣山拿起手机对准海平线，咔擦一声把连成了一片的灰色拍进了镜头里。
　　……三年前的时候，父亲还活着。
　　而那个时候的他已经不再会和父亲一起在夏日来海边度假了。自己那时开着小酒吧天天胡吃海塞花天酒地，说他逃避也好说他颓废也好，他还以为自己能那样躲一辈子呢。结果现在还是子承父业了，还是心甘情愿的……哈哈哈，极道的儿子最终还是要回到这条路上去的嘛。真是的。早知道这样他当初逃什么！
　　要是能够像老妈那样当个警察就好了。
　　可她最后也不过落得这种下场。老爹连给她的坟正名并摆张遗照都不敢……
　　平日里看来桀骜不羁的年轻男人眼里笑出了湿气。
　　“贤治，别坐在这里，容易着凉。”
　　低缓优雅的男声突然响起。鸣山一惊，看见一只并不年轻但形状修长好看的手伸了过来拍在了自己肩上。
　　“棠虎先生！”
　　年轻男人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那样拍拍裤子跳了起来。他的脸上堆着满不在乎的笑，眼角眉梢悲色荡然无存，灰色瞳孔锐利而明亮，“是什么风把您吹来了？要来根烟吗？”
　　“不，谢了，你知道我不想得肺癌，你也节制点。”
　　真失棠虎温和地笑了，“就是来看看道敦。毕竟是老朋友……最近怎么样？”他松开了托眼镜的手，用和往日优雅行为不符的豪爽姿态拉着鸣山进屋，三两下取火点着了壁炉里的木柴，“你父亲的产业接手还顺利吧？”
　　“托您的福，还不错。”鸣山愣愣地看着中年男人的背影，一瞬觉得心脏被狠狠撞了一下……
　　不，他不是那个人。
　　鸣山道敦没有这么瘦，头发也只会打了没品的摩丝往后捋。
　　父亲他……已经死了。棠虎先生啊，这个人真是……这个男人总是这样。哭时给颗糖，糖芯里是毒。如果他松懈下来了，就会在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抓住破绽玩儿个够本吧？
　　不能放松。鸣山一下打起了精神。
　　这年轻男人眯起眼思索片刻，手指在放着热水器的储物柜上敲了敲。
　　——废话就不多说了。对这种人直接将军比较有用。
　　“棠虎先生，”他裂开嘴笑道，“为什么只告诉我呢？为什么不把Sibyl的真相告诉你女儿呢？”
　　“啊，那是因为我在等着她自己循着线索发现。”
　　棠虎背对着鸣山往炉子里又加了块柴，声音里带上了慈爱的笑意，“不是这样的话，她的成长就不尽人意了呢。而我会告诉你则是因为你的状况不同。他们亵渎了你重要的人不是吗？”
　　老狐狸！
　　鸣山闻言脸色一暗，侧过脸去踢了地上堆叠得整整齐齐的空啤酒罐一脚。
　　真恨不得那就是真失棠虎的脑袋！
　　……
　　…………
　　久夜并不知道她的父亲又去干了些什么——
　　或者说，她对那个的兴趣并不怎么大。
　　她非常明白自己的父亲是个怎样的男人。
　　而无论那个喜欢把活生生的人当成棋子玩弄的男人到底做了些什么，现在的目的自始至终也只会有一个吧——
　　所以，她只需要知道他们的目的相同、她自己需要扮演一个什么角色……那就够了。
　　‘为什么由奈会被处死呢。以她当时的犯罪系数而言，这实在是件很奇怪的事啊。’
　　——那是棠虎上一次会面临走时对自己提及的话。
　　没有提及什么关于槙岛现在的事，也没有任何让她再尝试着拉幼时玩伴一把让他别再继续这样下去的话。也就是说，槙岛圣护在真失棠虎眼里已经是个弃子，而他现在更想让她去证明去发现点什么吧？
　　……系统的判定有问题，所以，系统的判定方有问题？
　　躺在病床上的久夜侧过脸安静地望向窗外，看着圆滚滚的无人机在走廊上带着文件和药物进进出出。
　　……看不清父亲的表情呢，那个时候。
　　“我来啦，小阿久~”
　　轻快活泼的女声从门缝里钻了出来；那是忙里偷闲的唐之杜。这有着金色长发的艳丽女郎抱着文件夹往学妹床边大咧咧地一坐，姿态慵懒地舒展了一下因为长时间静坐而变得有些僵硬的身体，“啊别这么板着一张脸，多笑笑，来，跟着志恩姐我笑一个——”丰腴性感的女郎坏笑着伸手点着久夜脸上两个酒窝的位置把她的嘴角扯开，然后立马被久夜的表情逗得前仰后合，“噗，眼神死什么的配上你这张脸好好笑哈哈哈……”
　　“……呵呵。”
　　又来了。前辈老爱对她这么干。被打断了思路脸扯成奇怪形状的久夜配合着皮笑肉不笑了一下，然后把脸上到处乱捏的爪子挥开，“学姐好像怪叔叔，我说真的。”
　　“哎，是吗？”唐之杜快活地继续伸手捣乱，把久夜的脑袋揉成了十足十的鸡窝，“那么志恩怪叔叔要吃掉小阿久！啾！”
　　“……”
　　久夜张大眼瞪了对方半响，然后她终于憋不住笑了起来；年轻的新人分析官坐起身来，啪一声拍开了唐之杜的纤纤魔爪，“放手啦学姐！我的头发彻底疯掉了……”
　　“哈哈，这样才对嘛，笑得开开心心的。”
　　穿着白大褂的金发女郎拍了拍自己手里的纸质文件，“喏，给你！你要的资料。学姐我可是偷偷潜入了二系和三系的加密数据库呢。话说回来这些年精神色相常年保持清澈的犯罪嫌疑人居然全都下落不明，这真是让人不得不感到非常微妙呢。”
　　久夜笑了笑。她道了谢，一边用手指梳理着凌乱的长发，一边轻声念着那些无一不和近十几年来臭名昭著的连环杀人案关联颇深的名字：
　　“……久远寺熏，源安平，水谷阵幸，夏原和生，藤间幸三郎……藤间啊。”
　　年轻女人的话音一顿，苍白纤细的手指轻轻弹了弹纸张上那张带着泪痣的笑脸，“啊，我对这一个很有印象，那个案件吓坏了不少官员呢。虽然手段极其残暴，不少无政府主义者却在暗地里给予了极高的评价。真是难怪槙岛会对他感兴趣，换了我也一样会被吸引呢。只是不知道人跑去哪里了……”
　　黑发绿眸的分析官这样沉声笑着，嘴角含着优雅的弧度陷入了沉思。
　　年轻女人靠着雪白枕头的姿态就像片单薄的羽毛，过白的面庞衬着披散在身侧的鸦色长发，看起来正像片漂浮在冰雪和原野上的寡淡素描，只一双微微挑起的眼眸带着富有生气的冰冷绿色，硬生生击碎了那种霜华一般飘渺的不真实感。
　　真是的。
　　唐之杜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干脆地亮出一双魔爪，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久夜刚刚梳顺的头发再次揉乱——
　　“别什么都一个人闷在心里！姐姐的圣地暂时借你哦~”
　　有着火焰般热烈红唇的成熟女郎豪爽地调笑着，有点伤感地把久夜的脸猛地按在了自己的胸部，“学姐我会听你倾诉的，我不在的话弥生也可以呀。啊还有，资料看完要记得用碎纸机销毁……怎么样怎么样，感觉好一点了吗？在我这多少男人都求不来的理想乡里？”
　　身体尚弱的久夜脸又被按得更深了些。她小声轻哼着动了动手指，只觉眼前一片黑暗……
　　啊啊，这种又感动又好笑的感觉。
　　……不过学姐的胸太大了，她说真的！
　　好在托现代医疗科技的福，久夜并不需要忍受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状态太久——
　　一个星期之后，她就能轻轻松松地从唐之杜的窒息胸抱里顺利地脱身而出，然后收拾收拾东西去见老朋友们了。
　　“呀，阿明，贤治君。”
　　黑发绿眼的年轻女人亲昵地笑着分别给三野和鸣山以热情的拥抱，然后把脸转向了刚把头发染回黑色的男人，“J先生那边动向如何？”
　　“他说‘不需要鸣山先生帮助了’——自从发现我并不支持他们那见鬼的头盔之后，那小子就开始对我划清界限了呢。”
　　鸣山也笑，他有点不习惯地伸手耙了耙形状太过规矩的头发，“不过你给那个少白头捅的一刀可不轻，是弄断了他的手筋对吧？……好家伙，他可真能忍疼……我本来想用切断供给来给崔施压，好看能不能让他们断了心思，结果槙岛倒还真敢做——我追踪了他的账户，他居然把自己祖上的家底给掏出来玩了。这下可好了！”男人啪一声拍拍手摊开在两侧，满脸的皮笑肉不笑——
　　“那小子，是铁了心啊！”
　　一头雾水的三野抽了抽嘴角揪住鸣山的耳朵，“鸣山，头盔？我怎么听不懂你在说啥？”
　　“啧很疼啊放手！你这凶女人！”鸣山惨叫起来。
　　“是吗……”
　　久夜忍笑看了一眼打闹个不停的俩人，然后敛了笑意低头沉吟片刻，“连环杀人大概就是父亲的忍耐极限了。上头的老家伙们要是知道了他想干什么，槙岛圣护也就只剩终身监|禁和死两种下场吧。”
　　“——应该不会死。”
　　一只耳朵正被拧个通红的鸣山闻言露出了一个讥讽的笑，“估计还会活得好好的……”
　　是啊，会活得好好的呢。
　　毕竟，槙岛圣护再怎么罪大恶极，也有和他一样的罪人来保他……
　　那群恶心的……玩意儿。
　　男人在心底里恶狠狠地啐了sibyl一口。
　　能捏住民主派的软肋从单纯的辅助性运算评估服刑犯摇身一变，成为公安局执法行政方面的一把手……很能干嘛，那群家伙。
　　下一步的话，那群玩意儿是还想直接立法，成为这个国家的主宰吗？
　　……
　　…………
　　在久夜和友人接头的当口儿，白色长发的俊雅青年正安稳地坐着，在温暖的炉火旁低声朗读着手中书籍。
　　“他感到自己已变成扎进松枝家族粗壮手指里的一根小小毒刺——这也是因为他学会了文雅的缘故。五十年前，一户朴实刚健的地方武士家庭转眼之间暴发起来；伴随着清显的出生成长，这一片文雅也开始悄然潜入这个家族。但是，与文雅原本就是免疫力的公卿家族不同，清显犹如预感到洪水即将来临的蚂蚁一样，立刻觉察出家族迅速崩溃没落的征兆……
　　他是一根高雅的荆棘。”
　　槙岛专注地掀动着手里的纸张。他的头发微湿，肩头披着浴巾，手里则捧着一杯金黄色冒着香气的热茶——这舒适的状态让他在阅读里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就连正捧着书的左手手肘处隐隐发作的疼痛也可忽略不计了：
　　“清显十分清楚：自己厌恶粗糙、喜欢雅致的心灵终归是徒劳的，如同无根的浮萍。这个外貌英俊的少年思考着：想腐蚀却并非腐蚀，想冒犯却并非冒犯。对家族来说，他无疑就是毒素，但只是毫无用处的毒素。这种无用正是自己生到这个世界的意义。
　　清显把自己的生存理由视为一种精妙的毒素，这个感觉是与十八岁的倨傲心理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他决心一辈子都不能玷污自己白皙而美丽的双手，甚至不能磨出一个血泡。他要像旗帜那样，只为风而存在。他只为自我认为惟一真实的东西——“感情”——而活着。这种“感情”，没有尽头，没有意义，如死若生，虽衰犹盛。没有方向，也没有终结……
　　而现在，他对一切都没有兴趣。
　　就说船吧，这是父亲从国外购买的船只，造型新颖美观，涂着蓝白两色。对于父亲来说，这是文化，是以物质形式表现的文化。
　　对自己来说，这又是什么呢？是小船吗？①啧。”
　　白发的青年定定地看了那个问号半响，终于还是同以往每次一样，面带厌色地合上了书籍。
　　这是真失久夜在很久之前推荐他读的作品，是有“日本海明威美誉”的三岛由纪夫的最后之作——那个男人在写完这本书后没多久就切腹自杀了。
　　每次都没办法坚持过第一卷的一半……
　　他不喜欢这作品，无论看多少次都是。
　　看乔治·奥威尔可以让心变得像一把能插|进时代心脏里的锋利尖刀，看这个却只有钢刀迅速生锈变钝，然后朽成一堆破铜烂铁的感觉……
　　他知道她本身也并不喜欢这个作者，并批评他是“时代的毒药”、“典型的颓败”……那么，她再三推荐这本书给自己说很适合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白发的青年略有不快地这样想着，把那本书重新放进了书柜最底一层的格子里，扬起一片呛人的尘土。
　　“崔，”槙岛拨通了Jackson的号码，“人手方面准备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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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①是三岛由纪夫的《丰饶之海》第一卷《春雪》里松枝清显的自我评价。是引用……窝注明了！谁要说我抄袭我只能给跪……
哎呀鸣山的背景写得我好愉悦，谁能看出来窝的隐藏剧情有奖~老虚留下了大把模糊化的时代背景没有展开也好，我可以玩得开心啦！系统的设定也有微调，它在我这里不再是终极BOSS，而是想要咸鱼翻身并翻了一半把老板小辫子捏在了手里的打工仔（咦
另外编辑敲我V了，这个小冷文……=L=
我鼓起勇气往后拖了一周，也许会倒V吧=L=
泥们别再潜水养肥啦！多说说有意义的观点神马的到时候我好攒一攒送分……本来以为可以完结倒V的跪……V神马的能和妹子们交流的留言会一下子少很多伤不起嘤嘤嘤，好怕没人看OTZ
P.S.求各位妹子们到时候别搬V章，真的，这文本来就冷……言之有物的长评我一定送分！
最后敲锅，推倒妹纸你还在吗吗吗吗……还在还愿意追这个文的话呆呆到时候有礼物给你（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