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ycho-Pass]恶德之花》冉天音

14、伊甸之果（四）

　　“啊，怎样设置吗。还是像以前那样就好了。”
　　销毁着自己在樱霜学园最后一点痕迹的白发青年抱起剪裁合身的西装外套一边微笑着向“同僚”们挥了挥手，一边闲庭信步一般极为安然地走在颇具古风的校园里，“不必担心王陵璃华子会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而且那个地方要动起手脚毕竟太麻烦了点；就算公安局的猎犬们会竭尽所能地尝试对她进行逼供，那头混入他们之中的狼想必也会为了庇佑那女孩而不得不把这秘密也一同保护吧。”
　　“好的，我明白了。”Jackson笑道，“您总是喜欢这样寻求趣味……”
　　青年闻言只是带着并不及眼底的微笑挂断了电话。他从樱霜学园所在的老式街区走向繁华的新城区，在面上带着单纯微笑工蚁一般井然有序地流动着的人群中穿行而过；他行走在他们中间，却无法融入他们之中。这男人年轻俊秀的面庞上映衬着的雪白长发是天然而成本身，就足以让他在庸碌人群中显得无比突兀了——
　　他看起来正似一只白鸽扑棱着翅膀茫然地撞进了一潭死水之中。不过，死水毕竟是死水。它们顶多只能暂时性地映出这鸟儿的形体，以及供它饥渴难耐时稍稍止渴，即便知道那也许是慢慢浸入骨髓的毒药……仅此而已。
　　‘圣护君，我真的，真的好害怕啊。’少女久远以前平静如泡影的声音虚幻般浮起在他耳际，‘真失久夜这个人，会不会变成一个怪物呢……’
　　那个是六年……不，五年半之前的事了吧。
　　槙岛终于走出了人群。他站在已经被废弃的老城区前，想起了这次那个给自己带来了不少麻烦的故人当年小声地在一门之隔外断断续续说出的话语。
　　‘我很怕啊。自己会不会迟早有一天把冷酷无情的想法变得理所当然，把人命和道义踩在效益和权势之下而不会有丝毫动摇……所以拼命地拼命地，想要保住这个还非常脆弱天真的自我。然而知道得越多瞭望所在的海拔越高，就越容易忘记最初的自己的心情。没有人有资格任意决定他人的生死与道路，没人有将他人当作棋子驱使而理所当然的权力——这个是毫无疑问的。而然我害怕自己忘记这一点。非常地，害怕……’
　　她说，那是因为亲手用刀刃感受着热血喷涌并夺走谁的生命……和轻巧地下达一个指令按下一个按钮放出一段程序的感受是完全不同的。
　　啊，是的。那确实是完全不同的。
　　白发青年面无表情地低头握了握自己的手然后又张开，感受着冰冷的风从指缝间穿过。那是一双修长干净的手，那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那上面所曾经沾过的鲜血不曾让他的精神色相浑浊过一丝一毫……
　　这男人终于不带温度地笑了起来，瞳孔里冷冽的金色安静地驻留在空无一人的老城区里。风温暖起来，带着破败的铁腥味吱呀吱呀地和孩子们欢笑着奔跑的幻影一起跳跃在骨膜上；西装革履的大学毕业生紧张地清了清嗓子准备要去面试，承袭着祖辈职业和独门秘方的寿司店老板系着围裙在客人大快朵颐愉快氛围中露出了骄傲的笑脸……然而那里并不曾有任何人，槙岛也从不曾亲身经历过这样的下午。那一切本身就和他毫无关联，仅只是支援他的一个老人在临终前留下来的、关于从前的另一种“幸福”的回忆而已——
　　风化去了疼痛只留下美好一面的、和自己毫无关联也无从感同身受的记忆剪影。
　　——那么，现在的你是怎样想的呢，真失久夜。
　　绝望吗？还是和众人一样，连如何绝望都已忘却？
　　……
　　…………
　　当槙岛圣护正为他的新晋音乐家落下又一枚棋子的时候，公安局专用车出现在“鸟笼”前一公里处的监控录像画面正被信息过滤器捕捉住，而后展开在公安局局长办公室内宽大的投影虚拟屏幕上；而一分钟后，那正对着“鸟笼”出入口的监视器仍一如既往地显示着“没有任何外来访客”，就像三年前的那一次一样——而执行官征陆智已身上佩戴手环的信号却在忠实地告知着分析官和她手下猎犬的位置。
　　“……那里吗，真失家的小鬼。”
　　看着摄像头里死寂得令人害怕的白色监狱和鬼魂一般生存着的犯人，年老而富有威仪的白发女性抿嘴松开了手中魔方，“真悲哀啊，真失棠虎。你的女儿和你比起来实在是差得远了些，而‘已死之人’是什么都做不了的。无论是拯救，还是毁灭……”
　　魔方发出的那令人眩目的迷光随着话语声一同寂灭。而她口中“与父亲相比还是差得远了些”的女孩正捧着茶杯感受着天然的黄酮类物质特有的芬芳，把从前的同事递来的鲜牛乳倒入杯中。
　　“……是吗。螳臂当车……所以当初和您有类似想法的刑警都不可避免地最终被湮没在时代的潮流里成了被排斥的异类，您是……这个意思吗。”
　　有着一头漂亮黑发的年轻女性这样说着，用小巧纤长的骨瓷勺子缓缓搅动着气味迅速变得香甜起来的液体，“不过还真让我意外，现在的您居然慢慢能接受系统的理念了……”
　　“机械毕竟只是机械，是被人使用的机械。难道不是这样吗。”
　　征陆笑起来很有几分慈父感，那份亲切让久夜略微失神，“而且现在看来，犯罪率确实比以前低了许多。从目前的结果看来，这个选择并不算非常糟糕……对于许多年轻人来说，不必为一份工作要死要活四处奔波，能安稳稳定地生活着不必担心太多事情，这也是一种幸福吧。”
　　久夜的双眼深了深。
　　这正是真失棠虎最痛心的一点。虽然她无法赞同父亲的行事手段，但是他的出发点却是无可指摘的。
　　“征陆先生……听说过安乐死吧。现在仍然沿用的一种让绝症病人离开得不那么痛苦的‘死刑’。璃华子的父亲就是为了回应系统的推行，在不知道精神治疗过度的弊端的情况下硬是把自己给先在精神上‘安乐死’了。而像这样的人，还有很多。”
　　年轻的分析官含笑说着，伸手爱怜地摸着仍处在昏迷状态的璃华子的头，“以前的话，刑警们追查案件的时候必定会调查犯案动机、并对案件背后的社会问题给予高度关注，然后在一定程度上呼吁社会关注民生吧。但是现在，在只用Dominator就能轻易分析出有犯罪倾向人员的如今，犯罪动机以及其背后所代表的社会问题已经不再像过去那样重要了。所以，只要按嗅觉找出犯人就好。那么‘为什么会有犯人出现’这一问题已慢慢淡出了执法者思考的主要舞台，事件的发生也会被以优先考虑地区精神压力平均值而压下，许多事情就此不被普通市民所知。这种事情意味着什么，您不会不知道吧。所以三年前……”久夜终于只是笑了笑，把话语掐灭在触及更深之前。
　　不止三年前啊。从更久以前就开始了……
　　槙岛一直就没停下过他的脚步。无论她记不记得知不知道，那个人一直都没停下过……就算目的并不一致，也有许多人因为在他身上看见了自己所求的终点而如飞蛾扑火一般奔向毁灭。以毫无人性的角度来看，那惨况甚至是相当壮观的场面不是吗。
　　“真失小姐，你不该想太多，这是过来人的忠告啊。”征陆担忧地看着这个年轻的女孩子，略微喑哑的声音变得严厉起来，“毕竟，我们是活在Sibyl的双眼之下的。既然能够安安稳稳地以一个良民的身份生活的话，就不要——”
　　“啊，打扰一下哦！”
　　三野探进头来，嘴里还叼着一块得到额外放风的“工友”友情提供的手工蛋糕，“我要下班啦，真失和征陆先生要在这里多陪小姑娘一会儿吗？”
　　“不，我们这就走了。”久夜走出了房间，“谢谢你，三野。”
　　“不用谢~啊对了，今天下午的录像，果然被调阅过哦。”一身精干打扮的女医师快活地把最后一小口松软的蛋糕吞进肚子里，“So we get it，honey~呜~真美味！啊对了，”三野走开了一会儿，回来时手里多了个小盒子，“Yu……鸣山那家伙他让我把这个给你带回去呢。”
　　“啊，他也来了吗……他的手艺向来很棒呢！”
　　年轻的分析官笑容顿时柔软了起来。她回过头来朝老警官俏皮地眨眨眼，浓密黑发滑落至脸颊些许，“不必担心我，征陆先生。”久夜的一双绿眼睛看起来又亮又冷，语调铿锵有力，“那个有气无力的女先知所能知道的，只是她被允许聆听到的而已。”
　　……
　　…………
　　扫兴而归的猎手正在擦着他的猎枪。
　　“你的女儿，棠虎，可真是个会扫兴的小家伙。”泉宫寺在劈啪作响的炉火前仔细地清理着他的老伙计，“我难得有点有趣些的娱乐，就这样让她给掐灭了那点快乐的小火苗啦。”
　　“啊，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小夜那孩子总是很容易心软——从很久以前起，她就喜欢把伤了的小动物捡进笼子呢……这一次也是这样。”姿态优雅地在沙发上啜饮着烈酒的中年学者把金黄的酒液对准了火光，遮住了眼神的镜片反光看起来温暖而美丽，“不过啊，槙岛君似乎给你找了个非常有趣的新猎物呢，那个叫狡啮的执行官……啊，话说回来，他好像还是我的后辈的学生呢。”
　　泉宫寺愉快地笑了。人工制作出来的面部肌肉和眼球在火光下并没有显得更鲜活些，“是吗。”他也拿起杯子啜饮了一口酒液，“那么这让我不由得更加期待了。槙岛在看人的眼光上确实是很卓绝的——虽然那小子未免太自傲了些——”
　　棠虎微言微微一笑，给泉宫寺和自己的杯子里都满上了酒。
　　“——不过，这也正是我喜欢他的地方。”
　　户籍登记上为“已死亡”的心理学家听见他的老朋友这样说着。于是棠虎在心底里摇摇头把剩下的酒一干而净，站起来把衣架上的礼帽按在了头上。
　　“啊，他确实很出色。我该走了，丰久。”
　　这位把自己做成机械的老友的落幕，就请饶恕他不参与观赏了吧。
　　“啊啊，好，再见。”
　　送走了心理学家之后，泉宫寺看起来明显有点走神。他从自己珍藏的烟斗中取出了最新的一个，然后半遗憾半期待地叹了口气。
　　“有一段时间没有新货了呢。”
　　他喃喃着，把烟草填入做了特殊处理的惨白人骨，然后眯着眼享受地吞云吐雾起来——即便构成身体的那些机械零件并不能真的使他得到大脑被烟草麻痹的快感。
　　——无论是什么样的有趣布置都好，请务必让我尽兴啊，圣护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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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上帝，快让老虚告诉我白毛的身份到底是啥……我越写越深，越来越容易被打脸，不敢接着写了喂……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