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梦华录》洞微

22、第九节

　　吕布长相如何，其实王萱记忆里非常模糊。因为要说起来，真正当面见过，也不过就是那么几次，况且那时她年纪也很小，代表着恐惧的记忆混杂起来，完全记不清楚。这个名字更多地是象征着某种无法战胜的恐惧感，让她从心底里颤抖起来。即使她一再提醒自己，现在的境况已经和过去完全不同，但是依然无法克制，以至于双手都开始发起抖来。
　　说到底我还是不适合生活在这个乱世里吧，如果连这点都克服不了，那要如何实现伴着主公，看他取得天下的这个梦想。她有些焦躁又有些绝望地想。
　　“你莫非和吕奉先是旧识么？”带着点戏谑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郭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和她并肩而行，看到他还是那么一副毫无紧张感的面孔，不知道为什么她一下就放下心来。
　　跟着这个人的话，感觉不管什么样的场合，都能安然度过。自己一定是被这熟悉的表情给感染了吧，明明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他不是什么凭借武力立足的武将，也没有作为文臣所必须的家世，但是在乱世里，却活得很自在，或者说，至少让人看起来觉得他很自在。
　　“我怎么会和那种除了武力一无是处的小人是旧识。”王萱撇撇嘴，决定也摆出不在意的样子来。这时已经颇为接近吕布一军，曹操翻身下马，宣读圣旨，又说了一些场面话。吕布颇为倨傲，听完了加封，方才下马，都没怎么正眼看和他相比并不高的曹操。
　　“觉得凭借自己的实力，在这乱世之中，不管行走到哪都能混得开，真是，该说是不用头脑，还是一团天真。”听到身边的郭嘉轻笑，他还真是一点紧张感都没有。王萱暗想，是不是不是作为敌对方面对面过，就无法亲身体会到吕布这个存在给人带来的无法言传的恐惧感呢。

　　宣读完圣旨这种台面上的事情做完之后，便是两军主要将领见面互相介绍。王萱跟在后面，本来也没出头机会的，只求赶紧打完照面收场回去。不料事与愿违，正在快结束的时候，听到一个声音惊讶地问：“曹司空大人的军营里，还有小孩子的？”
　　问出这问题的是位年轻武将，有着英武精干的轮廓，似乎在吕布的亲随里地位颇高，此刻正紧紧盯着王萱看。他这么一问，连本来已经走在前面，对这边毫无兴趣的吕布，也回过头来。王萱又是窘迫，又是害怕，知道郭嘉就在身边，却又不能就这么躲到他后面，只能牢牢地牵住了他的袖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孩子和我有几分同门之缘，乱世里没了家人，投奔于我，于是把他安排在奉孝手下帮着干些文书上的事情，这次也是念在先师的份上，带他出来见识一下天下闻名的英雄。若有失礼之处，还请吕将军看我面上，多多包涵。”
　　不想曹操竟会亲自开口替她解围，王萱正在吃惊，忽听吕布问道：
　　“这孩子，我怎么看着有几分眼熟？文远，你是不是也这么觉得才问的？”
　　那一瞬间王萱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停止了。正在不知道如何反应的时候，郭嘉轻轻咳嗽了一声。那声音很轻，却让她因为害怕而无法进行的思考得以继续下去。
　　“在下年少学浅，第一次亲眼见到闻名天下的吕将军，竟一时被吓住了，让将军见笑，实在是失礼至极。还望将军大人有大量，饶我这一回吧。”
　　不可思议的是，强压下心中的恐惧感之后，竟有一股愤怒之感，从内心深处翻涌上来。但表面上，她只是极其恭敬地行了礼，吕布便也对她失去了兴趣，回身继续和曹操说话去了。那个开口询问的年轻武将却是深深地又打量了她一阵，方才跟着吕布离去。

　　脚下的洛阳城在燃烧。繁花似锦，数百年风流，全化成一片灼热的红色。她站在哥哥身后，尽管热浪扑面而来，还是瑟瑟发抖。一忽儿燃烧的洛阳城不见了，眼前是恶贼董卓，而她根本不敢抬头。突然周围喧闹起来，处处都在庆贺董卓被杀，而只有她一个人在拼命奔跑，要赶往王司徒家，为情如父子的师父蔡邕请命。虽然心里明知道是会被无情斥退，她还是没命地在跑，一边跑，脖子上的玉佩随着脚步摇晃，冰冷的触感竟是沉重无比，压得她很想哭一场，却没有停下脚步的余裕。跑着跑着，周围变成了一片血红，厮杀声就在耳边，带着腥咸味儿的血珠溅在她的衣服上，想避却无处可避。
　　王萱从噩梦中惊醒，枕头上一片泪迹，浑身上下都被冷汗浸透了，虽然已经知道是梦，心里还犹自惊悸不定，蜷起身子静静躺了一会，方才安定下来。
　　不论逃到哪里，都无法避开的场景。不过，正因为自己想要亲手终结这噩梦，才会拒绝华佗的好意，执意冒着风险来到曹操身边。在这里，除了宛城那次九死一生，大部分时候，日子过得都平静得不真实，结果反而忘记了自己的初衷。再遇吕布之后这些天夜夜睡不安稳，大概是对自己的提醒吧。这么一想，越发清醒起来，竟再也睡不着了。她索性爬了起来，将身上汗湿的衣服换下，想去吹吹夜风。
　　不料走到外面，书房的灯还点着，郭嘉散着衣襟，披着外氅，坐在案前，手里拿着书卷，见到她出来，毫不意外地对她笑了笑，招呼她过来坐下。因是深夜，王萱一头乌发散在肩上，还光着两条腿，不免觉得自己仪容不整，面上一阵绯红。但看郭嘉表情，三分戏谑里多半还是正经，便没有推脱，只是拉拢衣襟，端正地在案前跪坐下来。
　　“主公吩咐，等这场打完，找个合适的日子，让我给你行冠礼。”
　　这话实在太出人意料，但对王萱而言，年龄尚不满十五的她竟可以加冠成人，比起惊诧，更准确地来说要算是意外之喜。她握紧了放在膝上的手，极力压制着声音里的兴奋之情，问道：“这样会不会……太早了？”
　　郭嘉摇了摇头。
　　“你不必担心这么多。一来呢一个小孩子跟在军中确实容易被外人说闲话，上次吕布手下的张辽不是就拿这个说事了？反正你的家人也大都不在了吧，即使在，你也不想回去相认不是么？这里反正也没人知道你实际是大是小，差上一点，这个乱世，也不会有人过分为难你。更重要的是，主公这是有心要提拔你，”
　　说着，他递过一卷文书。
　　“给你加冠，意味着他愿意把你当成大人看待，也就是说，他信任你，觉得可以让你担更重要的工作。”

作者有话说

　　十五岁加冠在汉代肯定是胡说八道吧躺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