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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十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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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小的时候,王萱曾经觉得,乱世之中想活下去,如吕布一般的武力是唯一可靠的东西。直到有一天,因为幸运的机缘巧合而成为她暂时的监护者的蔡邕,教导了她这世上还有除了武力以外,其他能左右命运的方式。而她现在将要去承担的任务,便和这其中的一种有关。那就是丰富的情报。很多时候,先得消息就能占得先机,一步之差便能判定生死,而哪怕是最擅长作战安排的将领谋士,对战事的安排也要建立在对阵地和敌方情况细致了解的基础上。因此,只要稍有头脑的诸侯,都会很重视情报的收集。但每日来自于各处的情报纷繁,整理和真假的判定工作量非常庞大,即使是曹操,也需要可靠的人帮忙他处理。
明明看起来是个和可靠离得最远的人啊,王萱放下笔,揉了揉抄竹简抄得酸痛的手指。年轻,名声不好,生得花街柳巷处处留情的一对桃花眼,还好酒,身体不好还不注意养生,到了冬天就容易闹风寒,华佗大夫每次来都要发一通火,害得她陪好话。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说,又确实是可靠:头脑机敏,判断力准确,大胆的地方和主公很投契,而且,更重要的是,郭嘉的背后没有大姓家族的背景,不必担心他下判断的时候混杂太多顾虑。
这个时代,拥有高贵的家世,既是一种财富,也是一种负累。相比起活得随性的郭嘉,同样拥有才能的荀彧,就要压抑得多。王萱想起那个被人评价为“适合于出席葬礼”的尚书令,便不由觉得有几分同情。将要继承父亲霸业,将来一定会被后人和父亲对比的曹丕自不必说,还曾听郭嘉和周瑜谈话的时候说起,吴地还有因为战乱家破而十二岁就扛起门户重任的世家子弟。相比下,抛弃家族,斩断血缘隐瞒姓氏出逃的自己,又能轻松到几时呢?虽然自到曹营这边生活得比以前轻松很多,但或者是因为碰上吕布后做了几天噩梦,过去的经历又变得清晰起来,对比眼前的安逸,让她有几分说不出的不安。
“你听说了吗,军中来了奇怪的道士。”这个冬天也跟着父亲在军营里度过的曹丕经常来蹭饭,他在王萱面前,似乎比在别人面前,说话格外不客气。现在照顾他已经不算是什么责任,王萱早就没把他当外人看了。要学到东西,还是跟着荀攸程昱这些长者更有长进,但说到乐趣,有曹丕这么个接近同龄的少年在身边,无聊的冬天热闹了不少。
“道士……?”王萱皱起眉,“主公不是一直不信这种乱七八糟的人么,怎么会允许一个道士来到军中?”
“因为青州军的缘故吧,”本来一直坐在对面没出声的郭嘉,笑着插话,“说是打着投奔主公的名义来的,当着相信道术的青州军,主公也不好对他太不客气。不过倘若他敢有什么惑乱军心的举动,主公砍他的脑袋其实并不会有多少顾忌。”
“不过既然是修道者,为何会投向主公这边呢?虽然自黄巾之乱后很多地方对道士都不待见,但至少还有汉中的张公旗,或益州的刘季玉,怎么说也轮不到这里吧?”
“谁知道?”曹丕冷笑,“满口天命天命的,又说天命之人和一面镜子有关系,全是胡言乱语。不过他真心能言善辩,连元让叔他们都被蒙住了,我来的时候还见他在听那人说话呢。”
虽然战功赫赫,但王萱始终觉得夏侯惇个性耿直,会觉得游方道士的言论有趣也未必很奇怪。或者,是因为心里对奇怪的道士存疑,所以想摸清对方虚实也很有可能。但对曹丕而言,夏侯惇是他心里相当佩服的长辈,自然会失了冷静,单纯地有些愤愤不平。坐在他身后的郭嘉显然和她想到了一起,无声地笑着摇摇头。不过眼下比起安抚曹丕,他的话里有更吸引王萱注意力的东西。
“镜子?什么莫名其妙的镜子?”
“不知道啊,说是孝宣皇帝时候的什么镜子……说起来此人说他前段时间也在吴地游历,你们不曾遇上他么?”
原来竟是那个乌鸦嘴破坏了她好心情的道士么!王萱正要愤愤然接口,郭嘉不慌不忙地插嘴,阻止了她的发泄。
“我们遇上的人叫左慈,和这位叫于吉的似乎还不是一路。这乱七八糟的年头里,乱七八糟的乌鸦嘴道士还真是格外多啊。”
其实曹丕是错怪夏侯惇了,至少王萱出门办事遇上他的时候,这位曹营里数一数二的可靠将领丝毫没有显露出被于吉道人蒙蔽的样子来。还没等她想起什么合理的插话理由,夏侯惇倒先开了口。
“最近军中奇怪的流言很多,孟德放那些不知底细的人进军中,还是太草率了。虽然是说要做出对人才宽容的样子来,但也不能什么人都当成宝一样容留着啊。那些方士道士之流……哦,我知道你是不会信那些的,但青州过来的那些士兵就很难说了,回头叫郭祭酒他们想想法子,好好的日子不过,信什么黄天苍天,都是扯淡!”
说完便气匆匆地走了,留下王萱愣在原地。
“想不到勇名远播的夏侯元让将军,也会被小小的预言扰乱心神。”
若不是看青衣鹤氅,或者若不是之前就知道军中来了奇怪的道士,王萱大概一时没法把眼前这人和方士道士之流联系起来。这人身材颇为高大,看起来年纪并不大,轮廓深刻有几分像西域人,若是把下巴上乱戳的胡茬清理一下,再把凌乱的头发扎扎整齐,可称得上相貌不错。但更重要的是,这人身上毫无她之前印象中那些道士身上那种神神秘秘的气质,而是显得颇为坦荡,性格直爽,虽然并不在笑,给人留下的感觉却不坏。
和吴地的讨逆将军孙伯符有几分相似呢,但又不十分相似。孙伯符式的坦荡是由内而外的真坦荡真性情,而这人不过是表面上给人以这种感觉而已。王萱心里默默警觉了起来。
“你说了什么预言?”觉得并无必要互通名姓,王萱开门见山地直接问了。
“没什么,不过是提醒他一句,将军要当心流矢,恐于左目有碍啊。既不信我,又何必为我言而怒,言行不一,岂不可笑么。”于吉倒是毫不生气,态度自若,甚至还有几分悠哉。
“你明知他会怒,还故意要做这种不吉利的预言,倘若换了脾气更坏点的,你早已身首异处了。”虽然并不想和他有所牵扯,但王萱也不喜欢被这种人占口头上的便宜,所以想也没想,就反驳了回去。不料对方依然不恼,反而摸摸下巴,嘻嘻笑了起来。
“我看小兄弟骨骼清奇,和之前那些俗人倒是不同。不知道小兄弟可愿把生辰八字借我推演一番,算算孝宣皇帝的紫垣镜到底流落何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