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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十二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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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生有命这种事情,不是一个能拿来劝人的理由。王萱能做的,就是抱着他让他哭,准备等他抽抽噎噎哭得差不多了,用衣襟给他把眼泪擦擦干净。想到刚到曹家的时候,曹昂那切切叮嘱她关心弟弟的情景,不是不能理解曹丕的伤心。相比之下,自己显得薄情得多,亲人离去的时候,自己只是战战兢兢,都不知道何时会死,怕还来不及,何谈什么伤心。不过换了死的是自己,说不定他们也是一样只是吓得发抖,没人有闲心会为自己这么哭一场。这么一想,不由得也流下泪来。
“你说……我从今天起……就要代替大哥的位子了吗?”曹丕靠着她的肩膀,渐渐安静下来。“弟弟们都不喜欢我。父亲……大概也不希望这次活下来的是我。”
“我倒是很想安慰你说,天下没有不希望自己孩子活下来的父母。但即使是父母,总也有偏爱,一碗水能端平谁都做不到。”这会儿倒有点像小弟弟的样子了,王萱有点心疼,但在这件事情上,她实在是不怎么会安慰人。“但你能怎么办?现在跳上马,杀去张绣那里吗?”
“不行。”曹丕回答得很诚实。“即使是为了哥哥,我也做不到。”
“那就别想太多。”黑暗中她伸手,揉揉他头发。“是不是大哥,日子总还是要过下去的。我说这话可能有点不近情理,但这种乱世里,活着的人就得好好活着,才对得起死去的人。”
“……嗯。”听到他闷闷地应声,王萱以为他好些了,没想到过了片刻,他声音里又带了点哭腔。“我……有点讨厌父亲怎么办。如果不是他这阵子天天在中军大帐里寻欢作乐,哥哥也……不至于如此吧?”
“天下之大,人无完人。即使是主公,也是会犯错误的。他现在,一定比你还要自责。”王萱觉得自己的安慰很干涩。对曹丕来说,是父亲的错误葬送了哥哥所以因为这事情而对父亲不满;对她来说,则是关乎她鼓起一生勇气做出的决定是否正确的问题。如果曹操曹孟德也只是和那些诸侯一样的平庸之才,那她的努力还有什么意义呢。
虽然那晚于禁将军击退了张绣,大军撤回许都的时候,还是有几分灰溜溜的。没想到回到曹家,居然是一场狂风暴雨。性格刚烈的丁夫人,见在自己膝下长大的曹昂没能回来,而且还是因为丈夫到处沾花惹草的错,竟一怒之下回了娘家,再没回来。家里的主母,由雷厉风行的丁夫人变成了温柔贤淑的卞夫人,但令王萱非常奇怪且暗暗不平的是,曹丕在家里依然不受人待见。原先她以为是庶出的次子,自然比别的孩子更碍着没有亲生子的丁夫人的眼一些;但现在看来,连亲生的母亲,也并不是很喜欢这个孩子。莫非真如曹丕自己所说,父亲不喜欢他,所以连带着母亲和下人都也不待见他么?
那天后来两人又聊了什么,她其实回忆起来记得并不是很清楚。可能是因为太累,也可能是因为不安,随口说了什么,记忆都已经模糊了。只记得后来曹丕说,这下他真的没有哥哥了。王萱不由得想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两人斗嘴,现在回忆起来,未免觉得有几分不祥之感。但她只是握紧了曹丕的手,心想虽然我不能代替你哥哥,但若是哪怕能让你好受一点,那也没白到曹家来这一趟。
就这么不上不下地过了几日,突然有一天,有人来叫她,说是将军唤她去有事。王萱急急忙忙赶到上房,还是像出发前一样行礼,但偷眼看了看主公,比之出征时候的意气风发,竟是疲惫了许多。曹操挥手斥退了下人,丢给她一封信笺。
“你的字写得不错,替我把这信笺誊写一遍。”王萱展开那纸卷,心里咯噔一下,那是写给丁夫人的,言辞婉转,和她印象中的主公完全不搭。原来主公竟然也会写出这样的字句么,若不是亲眼所见,真是完全无法想象,而且,读着还真的有几分感动。
“若是我亲自写过去,大概她看了笔迹,就直接会连信一起烧了。”曹操自嘲地说。王萱没有接话,只是提起笔,认认真真誊写起来。须臾写完,恭敬地递了上去。
“这次的事,丕儿是不是私下里怨怪我?”没想到曹操一边看信,一边突然问起这个,好在在基于利害的问题上,王萱从来不惮于说慌。
“回主公,他为了曹昂公子的事情,确实非常伤心。但要说到怨怪主公,他真的没有。”
“你倒是很回护他啊。”听了她滴水不漏的答话,曹操笑了一笑。“他怪我也没什么不对。这次的事情,本来就是我的失误。接受张绣的投降,却未让他留下人质,就放他离开,还低估了那个叫贾诩的谋士,疏于防备,在中军大帐找乐子不出来,全是我一人之过。若不是典韦忠心在前,拼了命替我挡住寨门,又有昂儿的孝心在后,把马让了给我,只怕这次我自己也要折在宛城。丕儿平时受他大哥照顾也不少,他也不笨,若是不怪我,才是有鬼。”话说的还带些自嘲,然而更重的自责之意,王萱年纪虽小,也能听得明明白白。
“听说你们是一起逃出来的?丕儿说幸亏你睡得浅,火一起就听到动静,把他推醒,你们才得以逃出去。这么一说,我儿子的命还多亏了你。”王萱心里咯噔一下,那天回来,曹丕便私下里叮嘱她,千万别把之前的事情说出来,说是父亲多疑,若是听说,保不准会迁怒于你。仔细想想,谨慎起见,这事确实不要说出去的好。
“岂敢,属下平时疏于骑术,反倒是曹丕公子救了属下一命,说是我有什么功劳,实在是愧不敢当。”
“你于他也算是有师徒之份,他能对你这样,证明还有几分良心,我倒挺高兴。这孩子以后就是我曹家长子,虽然不知道将来如何,但从此也得跟着我多加历练。你回去之后和他说,过两日我们一起出发,回军营中去。听说郭祭酒的风寒也大好了,我便派你去跟着他,还是个书记官的职位。”
听说又能见到那个家伙,王萱不由得高兴起来。出来经历了这么一场,有不少话想和他说的。那人能言会道,肯定能把她心中的疑惑一扫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