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情》凌纱

8、（八）

　　后来，戴仪每每到沈府去，那沈与揽对她的关心也是日胜一日，愈见明显。
　　戴仪心不在此上，也未看出有何不妥，只是那沈与揽的三妹沈宇岚时常把话来戏弄二人。每每此时，沈与揽总会瞪视沈宇岚，却也拿她无措，而戴仪只一笑带过，并不多言。
　　忽一日，沈与揽接到军中命令，要出外公干多日，临行时，戴仪陪同沈宇岚带着五姑娘、六公子一同送行。沈与揽就这般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沈宇岚又是把话来戏戴仪，而她恍若微闻。依稀中她看见了，那对深邃的黑眸，带着军人的坚定与浓浓的不舍望着她……彼此间的距离却在那个眼神中无法控制地变大……

　　时光流逝，已是秋日。戴仪同着沈宇岚等一行来到了沈家位于燕平城外的别墅。
　　那套别墅属沈与揽名下，时常公干回来，他都会先行到此小歇，再回本宅。此番，沈宇岚为给哥哥沈与揽一惊喜，便辞别父母，带着戴仪等在此处小处几日，以候沈与揽的到来。
　　那日晚间，戴仪与沈宇岚带着五姑娘与六公子在庭中赏月。淡淡月色之下，扶桑花已萎。夜风吹过，缕缕丝丝花絮打旋着慢慢飘落。风吹处，略微有些凉。
　　戴仪紧了紧身上的衣衫，暂时退进屋内。素月泠泠正悬空中，几率幽光洒下，正落在见案之上。那红木几案犹铺放着几张宣纸，笔墨具备。
　　凄凄月色正能勾人之思念。遥望着那轮明月，戴仪的眼眶微微有些泛红。借着月色，她提笔在宣纸上写了三句，正自琢磨时，忽听外间传来一阵闹声，匆匆藏了纸，忙迎出去。
　　果是沈与揽回来了。
　　沈与揽原本有些疲惫的目光在望见戴仪之时，尽显柔和。他抬起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发丝。有力的指尖从乌发中穿过，顺着长发缓缓滑下。
　　那一瞬间，有些事情她像是明白了，又像是不明白。她微微垂下眼眸，借口疲惫，先入卧室中歇息。她转身走了，毫不犹豫。
　　人心很小，只除一人再容不下第二个。纵那公子几番风情献意，只已是盛情难应。
　　戴仪走后，沈与揽与沈宇岚同往书房中去。那夜色下的几案上除纸外，还有三两本书册。而那书册间竟露出了雪白的一角。
　　沈与揽抽出看，沈宇岚认得是戴仪笔迹，见上面写的是，“月满扶桑，伊人痴惘。萧索城头，离人无望。君别三日，泪已千行。只待君来，挥断愁伤。”
　　“君别三日，泪已千行。只待君来，挥断愁伤。”沈与揽看着竟是痴了，不由低念出声，眼瞳中尽是柔光。
　　“二哥真个是疯了不提，原来那戴仪也疯了。”一边的沈宇岚看着，咂舌不已。
　　沈与揽没有再搭理沈宇岚，嘴角的弧度却止不住地上扬。那一个夜晚，在那凄冷的月光之下，他却看见了希望，如火一般的希望。

　　天气日渐转凉，时节已至深秋。自那日别后，沈与揽更为殷切，而戴仪只作不闻。几次三番沈宇岚想要追问查究，都被她巧妙躲开去。
　　那日下午，厨房新采下桂花，做了三二碗酒酿圆子端入来，分与大太太并戴仪等食用。
　　听大太太说，那汤圆是府里新请的江南厨子做的，一口咬下，糯糯的，极入味。略有些甜的汤汁夹杂着桂花清香一同滑入口中，就连口内也是一片余香。
　　很地道的酒酿圆子，比戴仪那时在直隶军营中尝到的要精致细腻得多。那调羹沉入碗底，又重新盛满一羹圆子，送入嘴中慢慢咀嚼，却已嚼不出味。就像那心沉落后，即便再打起，也已无济于事。
　　戴仪看着渐渐空去的白瓷碗，竟又是失了神。
　　“这酒酿圆子本是江南之物，而戴仪又是自江南奉溪来，不若让她给我们讲讲，酒酿圆子的故事。”沈宇岚用绢子擦去了嘴角的污渍，笑呵呵地望向戴仪。
　　“三姑娘真是，这酒酿圆子，还能有什么故事？戴姑娘不用管她。”大太太笑着弹了沈宇岚一指。
　　“大太太，这让戴姑娘给我们说说也未尝不好，说不定还真有。”沈与揽这会儿倒是帮着了妹妹。
　　在那一家三人的目光中，戴仪浅浅一笑，竟倒也讲了起来。她说，有一年，正直战乱，有一位司令应操劳过度而患病，那一位爱他的江南姑娘，走过千山万水，到营地去探望，陪伴他三日，后来他痊愈了，找来军中的厨子为她做了酒酿圆子，只是那圆子中撒得是梅花，他就那样看着她，看着她一口一口地吞着圆子。
　　说到那儿，戴仪止住了。那一年的情景还历历在目，那双柔情似水的眼眸正如那半生的故事，在记忆中显得那么近，又是那么远。
　　“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沈宇岚不见了后文，有些焦急。
　　“后来啊……他把她赶回去了……”
　　“赶回去？怎么可以这样……”
　　沈宇岚等有说了些什么，戴仪不曾听清。她的思绪，她的全部都定格在了那回忆的瞬间。
　　他让她走，因为那时战火连天；
　　她不愿走，他笑然依允，送给她梅花汤圆；
　　温馨过后，他强使她走，原来那一切他都已料到；
　　他许下，那一生的诺言……
　　然而，直到今日，也不见他归来……戴仪垂下了眼，长长的眼睫遮掩了眼中那深深的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