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缝隙》黄元吉

7、第 7 章

　　第七章
　　成寅消失了。林其从来没有想到，人的口水，真的能淹死人。
　　林其是星期三接到电话，一个许久不联系的高中同学结婚，不知道怎么知道自己的电话号码，婚宴在还摆在市里。既然已经接到电话，那怎么着都逃不掉了。
　　饭桌儿上，一群不联系的高中同学坐在一张桌子上，互相询问这么多年的人生轨迹，林其觉得自己其实真的从来没有认识过这一群人。很多年以前，大家埋头学习的时候，又怎么能预测，十年以后的自己，会嫁给某个男人，或者娶了某个女人，或者怀着谁的孩子。这不可想象的未来，在现在，时时刻刻的发生着，似乎像是注定一般。
　　“林其，是林其吧？”身边一个挺着肚子的姑娘坐下来。
　　“你是，嗯……”林其尴尬的把手伸向水壶，“别给我说，让我想想……珊，对，珊珊。”林其终于把脸对上去，竟然眼角都有细纹了。
　　“几个月了？”
　　“五个，刚显怀。你现在在哪儿呢，之前我们同学聚会，谁都没你联系方式。你消失的也太彻底了吧。”
　　“哪有，我一毕业就D高了，语文老师。”
　　“真的呀，你竟然回去了？”林其拿起杯子，喝口水。
　　“哎，对了，前阵子听说成寅也回D高了。”林其觉得这句话有点儿怪，不知道是因为语调，还是别的什么。可能是珊珊有点儿神秘的表情？还是那突然压低的声音。林其沉默了几秒，该怎么说呢？
　　“可能你都忘了这个人吧。哎呀，你还是这种从来不打听事儿呢。”
　　林其努力的憨笑，“我是真……”
　　“我给你说啊，成寅大学一毕业就被包养了，有妇之夫。”林其觉得最后四个字的音调简直是综合了所有复杂的语气，传说中的羡慕嫉妒恨，和明显的鄙夷八卦综合在一起。
　　“啊？！”林其夸张的一声，“你看吧，你都不知道。”
　　“上高中那会儿我就看出来了，她可爱打扮了。有一阵子，我关注她空间，天天秀衣服，各种小西装，包，和她自己的脸……那会儿我还挺羡慕……十八变……好看……谁知道……包养……”
　　林其想起来，有一阵子，大学里有一阵子，关注上了成寅，具体忘了到底为什么。也许是因为高中刚分班之后的陪伴吧，在新环境里，能遇到一个之前班里的同学，总会觉得依靠起来有底气。吃饭一起，上厕所一起，回家一起。太过亲密之后开始冷战，闹矛盾，看不顺眼。半个学期没到，就分开坐了。十几岁的人的心思真是简单又复杂，怎么会真么狠心的，从此再也不来往。突然关注起来之后的一段时间，林其也看到了那些照片，心里很高兴，觉得成寅的生活真不错呢，越来越漂亮了……
　　“我听人说啊，之前有同学跟她一起，知道的可清楚。她可得服从人家呢，人家看上她啥，不就是长得比平常人好看点儿，个子比别人高点儿，又会打扮……那个男的经常加她出去，有一回奥，她刚来大姨妈，不想去，那男的跟她说三分钟出现，结果她使了小性子，结果呢，还是去了……”
　　那时候，自己在她照片下面回复，好美啊，大美女。成寅也给自己回复，呵呵呵呵的笑脸。再后来，那一阵子过去之后，成寅就消失了。再也没见过她的心情。直到，开学一个星期之后，在走廊里，看到她。
　　“你知道她为什么回D高吗？哎，对了，你刚才说你也在D高，你们没见过吗？奥，D高现在有好几个校区，没见……她呀，被人家家里知道了，闹的呦。咱们市里的同学差不多全知道了，尤其是教育系统的。想她当初呀，能进市教研组都是那个男人安排的。市里呆不下去了，那男的就给让她回家了。听说，为这，那男的还给她买了辆车，大红色马自达，专买给小三的。”
　　那次吃饭，唱歌，成寅的大红色车，她左手上的戒指。“妈，我同学已经结婚了……”林其不知道该怎么安放自己的表情。连故作惊讶的话也说不出来。
　　那天晚上唱歌，其实都是成寅一个人在唱，后来实在唱不下去。成寅闭了音，坐在沙发上喝苏打水。
　　“其其，我可想要个孩子。我一个人养，只让他管我叫妈。”
　　林其当时怎么说的呢，灯光太昏暗，成寅那天把头发好像全都梳到后头，把额头全部漏出来，不好看，但脸显得特别立体，连上脸上的表情，让人心里难过。不知道是不是有眼泪。
　　“我想要自己的一间屋子，就我一个人，关上门，我爱怎样怎样，就是死了，谁也不知道。”
　　“那孩子呢？”林其问出来就觉得自己傻得很。
　　成寅冲着林其笑，“其其，你，还小……”
　　林其沉默，“我这次回来，其实是怀孕了。”
　　“你们说什么呢，这么神秘？”林其看了一眼正想坐在自己另一边的男人，点点头。
　　“我上个洗手间，你们先聊。”
　　“我怀孕了，我想把孩子生下来，不管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都让他跟我姓。”林其坐在马桶上，站不起来。
　　“可恶！”不知掉从哪儿而来的怒气瞬间席卷，林其紧握其拳头，去不知掉该落在哪儿。
　　整个饭桌儿，没有成寅，但成寅无处不在，林其看着大家翻飞的嘴唇，吞下去青菜，撕咬着肉，吐出来的全都是骨头。
　　“你跟成寅认识吧。”邬棃在去食堂的路上陈述这句话。
　　“高中同学，不算熟。”林其淡淡的回答，肚子不饿，但脚下飞快。
　　“她……”“奇奇，”是老黄。
　　“我先走了，我……朋友。”
　　“奇奇，你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个英语组的老师不，她竟然是某某某的小三。”
　　林其的心一下就被揪起来，悬在一个不恰当的地方，林其把馒头放进盘子里。
　　“奇奇，现在全校都知道了……那男的老婆把事情……学校的贴吧……连夜删了……学生都知道了……她已经不在了……”
　　整个食堂都在说这件事，林其觉得自己这次真的不是一个局外人，自己被裹挟在这件事里，但自己从头到尾又是一个局外人，邬棃，对邬棃。
　　“之前她能进教研组，都是那个男的给她弄的，这次回D高，也是……”
　　“哎，奇奇，你怎么不激动啊，这可是咱么教育系统这么多年的第一大丑闻……”
　　林其冷笑了，“教育局长的夫人开车撞人逃逸算吗？”嘴上没说出来。
　　“奇奇，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你的手。”
　　嘈杂的食堂像是从遥远的未来突然显现，学生们吃饭的样子让林其想起来那天喜宴桌上的老同学，他们的嘴唇，厚的薄的，软的硬的，大的小的，连骨头都不吐，全吃下去。自己的手竟然已经抖得不成样子，背上已经湿透。
　　“我昨天去参加同学婚礼，太累了。”林其定定神，重新拿起馒头，吃完，起身。
　　“我先回去午睡，老黄慢慢吃。”
　　腿疼，但是林其仍然把腿走得笔直。这个世界上有一千个眼睛，时时刻刻盯着每个人看，这个世界上有几万张嘴，瞬间就能把人淹没。
　　林其抱着手机，打开短信，输入成寅，竟然跟她一条短信也没有。通话记录有两个。
　　不知道说什么，“我怀孕了……我想要个孩子……我想要个自己的房间……”
　　“啪”屏幕暗下去，无声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