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缝隙》黄元吉

23、第 23 章

　　第二十三章
　　方静的座位空了一天，雨继续下着，天猛然凉起来，林其拿起手机，一条班主任发来的短信。
　　“各位老师好，咱们班的方静同学有精神问题，跟她的家长商量之后决定把她列为重点关注学生。老师们多注意，不要刺激她。如果有任何异常，跟我及时联系。”
　　林其扣上手机，餐盘的边缘照出一张扭曲的脸，米饭已经冷了，嚼起来是硬的，勾芡粘在筷子上。
　　“奇奇，周末去逛街啊，老街新开了一家……”老黄的嘴张开又合上。
　　“我周末有事，老黄，我想去考个证。”就这么说出来了。
　　“什么证？”
　　“心理咨询师。”
　　“心理咨询师啊，我毕业的时候也想考的，后来算了。不过现在的学生确实挺脆弱的，动不动闹自杀。”
　　“哎？听说我们学校也要开心理咨询室了，奇奇，你知道吗？就是那谁想开。”
　　食堂的声音与味道涌进来。
　　“就那谁。你可能不知道，最近拉扯得可厉害了。她搞定了校长，专门在图书馆里头给她划了几间。”
　　尘土，报纸的油墨味儿，头发，那个天井……邬黎在干什么呢？
　　“我们的年级主任压根儿不赞成，有几个副校长也觉得纯粹浪费学生的时间。她好像跟团委书记关系挺好的，哎，你说会不会是团委书记在里头牵的线。不对，不对，她可是……”
　　林其把勾芡蹭在米饭上，不再下筷子了。
　　“这个证怎么考啊？难吗？奇奇你先探探路，好玩儿的话我也去报个名。”
　　“我也不知道，先了解了解，等等把材料发你。”
　　“这个鱼你还吃吗？”
　　老黄把筷子伸进了林其的餐盘。
　　“已经凉了，估计不好吃了。”
　　“没事儿，我觉得这个鱼挺好吃的。”老黄把刺吐在桌子上。
　　吃完饭回办公室，照例路过图书馆。林其和老黄像往常一样经过，老黄继续说着数学组的八卦，林其默默地听，余光没有在天井里的小门停留。那扇门也与往常一样，尘土附着在沟壑中，又被雨打出了昏暗的纹样，没有打开过的迹象。
　　林其突然觉得这种秋天的潮湿也可以忍受了，连老黄的八卦都有趣起来。
　　下午第三节课，林其在办公室埋头改卷子。心理咨询室的事在办公室又被八卦了几轮，没有新的信息，除了邬黎搬离了这间屋子。
　　已经打扫干净，收拾好了吗？林其打下一个80分。会像电影里那样吗？有温暖的墙纸，合适的绿植，一排靠墙的书架，灯光也是暖色的，几个舒服的沙发，黄色或者绿色，绒布面，人会陷在里面，被温柔地包裹起来，很有安全感，手可以舒服地放在腿上，一副乖乖的拘谨的模样，也可以随意搭在低矮柔软的扶手上，脖子会自然地被支撑，还会翘起来，对上专业的咨询师的眼睛……一切秘密都是被允许的，那里百无禁忌，一切都会被原谅……
　　雨停后的第二天，心理咨询室低调地开门了，没有大张旗鼓地剪彩，也没有发放通知，宣传栏里没有海报。
　　林其在走廊上听到学生夸张地聊着。
　　“谁会去那儿啊，我看你需要去，你这个精神病！”
　　“你才需要去呢！你你你你你！”
　　林其穿过打闹的学生，突然意识到，有些事已经过去很久了，就像那场雨带走的树叶一样，在所有人都尚在睡梦中时被扫进了垃圾箱。
　　周三下午，一周一次的图书馆阅读课，林其再一次踏进图书馆。仍然是熟悉的尘土味。大嗓门的管理员又开始开嗓。
　　“慢点翻！”“轻点儿！”“一次不能超过三本！”“别挤！”
　　漫画和时尚杂志已经被抢空，林其扫了一眼坐得东倒西歪的学生，向图书馆深处走去，那儿有一些心理学的书，林其想。直直地走进去，那个小房间出现在眼前。这有多难呢。
　　一把红色的锁挂在门上，帘子低垂，密不透风的褐色布帘，阻断了窥视的目光。
　　林其回头，走了几步，几本心理学的书在书架上躺着，落日的光穿过书架斜插进来，落在崭新的塑封上。林其站在秋日难得的暖光里，伸手取书。灰尘腾空，像是揉碎了星星。林其退后一步，回到阴影里。邬黎也不在这儿。
　　林其抖了抖书上的薄灰，拈着这几本书踱向图书管理员。这些书够吗？她办理了借阅手续，填写了借阅卡，借阅卡还是崭新的。没有学生抬头。
　　时间好像停滞了，林其坐在屋子里继续搜索报名和考试信息。已经过去的一周的看班时间，林其都抱了笔记本查询，不时的抬头总会掠过方静的位置，那个安静的姑娘依然安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条短信也像是上个世纪的事了。
　　“你想考心理咨询师？”林妈停下手中的筷子。
　　“对，我们学校新开了一个心理咨询室，现在还没听说有老师去做咨询师。”
　　“没有人咨询咨询室怎么开起来的？”
　　“奥，有一个老师。”
　　“怎么考？好考吗？你能忙得过来吗？平时课也不少，还有考试，成绩可不能落下。”
　　“成绩应该不会落下”，林其说，“放心吧。”
　　“嗯，我不能自己直接报名，得培训一下。”
　　“怎么培训？我们这儿我也没听说谁去培训的。”
　　“对，咱们这儿没有，市里有。”
　　“你要去市里培训？你的课怎么办？”
　　“有那种周末的班，周末集中一天培训，持续大概半年吧。如果课时量实在不够，寒假也可以集中培训。”
　　“奥。”林妈夹起一筷子米饭。
　　“那，你周六去，周日得回来吧。怎么住？咱们也没有在市里买房子。”林其心里一动。
　　市里有一个姑姑，林其一开始决定要报名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个亲戚，不过。
　　“你自己住？还是住你姑那儿？”林其从小跟小姑姑关系不错，但是，有多少年没有联系过了呢？过年也没有去走动过。
　　“我还是自己住吧，就几个晚上，看看培训班在哪儿，随便住一下就可以了。”
　　林妈不说话了。林其知道林妈在权衡，在想哪儿可能有疏漏，在打算。
　　“妈，放心吧。明年五月考试，这个学期我好好学一下，也，也跟着我们学校的老师多实践，应该没问题的。”
　　林妈终于叹了一口气，“这是个好事，你都想好了……”
　　“那就这样吧。”林妈起身去洗碗。
　　林其打开邮箱，查询老黄，添加附件，百分之百，但是左手迟迟按不下去发送键。
　　林其稍稍移动鼠标，咔哒，邮箱关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