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 2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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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学校的夜晚如果站在高处看也许可以看出些辉煌的意味来，几排中心对称的教学楼同时亮着灯，几千名学生以五六十的数量分别安置在一个带窗户的小屋里，讲台上不约而同坐着一位埋头的老师。这所有的一切都同处于一个时空，但却彼此隔膜，每个人都看不见除了自己脸前头的同学伙伴，或者也根本不想看太多，只有一片黑板一个讲台就够了。
办公室的人已经走得七七八八，因为下雨，门和桌子都跟着潮湿起来。林其从邬棃的车里出来，车停在学校大门的拐角，没有开进去。头发清爽，鞋子重新打过鞋油儿，微甘的味道在车里蔓延一会儿，邬棃却还是刚打扫完的状态，头上别一个发箍，亮出额头。林其拐过街角，学校大门就在正对面，因为下雨，世界氤氲起来，黏糊糊，急匆匆，都没了风度，好似大家都想快点儿摆脱这湿漉漉的感觉，走进一个温暖而又干燥的地方去。
返校高峰，正好被林其赶上，淹没在急吼吼的人群里的感觉不算太好，但足够安全。看着学生或穿着雨衣或撑着伞还要推着自行车在雨水里跋涉，林其自然想到邬棃，她开车时，好像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把精神全部放在驾驶椅上。
数学老师果然没在，林其在走廊里把伞上的雨水抖落干净，抱歉地看正在拖地的学生，冲他们笑笑，学生腼腆起来，更加卖力地拖起地上的水渍。挂回雨伞，林其在走廊里撞上师傅。
抬手打招呼，师傅也笑眯眯的，两人一起走进办公室。
“晚上六点，十四班空教室，之前说过的，磨卷子，没来的来了再通知一遍。”
“不要迟到！”说完，师傅风一样地走了。
“林老师，晚上一起啊！”背后的甲乙丙丁老师如是说。
“不了，我晚上要看班。”林其转过脸冲对方一笑，接着擦起桌子来。
“你不知道啊，下午组长来说……不让她去了……奥，下午你不在……”雨势似乎有增无减，而已经返潮的桌子似乎无论用多少张纸巾都擦不掉那种粘腻的潮湿感。
其实办公室的关系也不用这么复杂的，林其总是心怀期待，但自己似乎永远无法理解这种当面拆台人的存在。背后的风言风语想来自己也是能接受的，人，总是八卦和是非的来源，但能不让自己知道吗？
讲台上坐着，已经无法数清楚这是多少次看班，林其心里是不在乎的，从另一个层面说，林其喜欢看班，学生下面坐着，个个是温和的绵羊，自己只需要身体呆在讲台上就可以了，至于心神去哪儿，谁管的着呢。
第一节平淡地过去，第二节开始。林其目视刚从走廊上脱完缰的学生坐好，没有动静，开始想。一声抽泣便如春雷，彻底打破安宁的夜晚，林其想要享受的夜晚。
第三排中间的一个女孩儿，林其看一眼桌子上的座位表，确定她的名字叫静，静同学趴在桌子上，哭声细如丝，断错抽泣，全班的时间静止，目光汇聚。
“你跟我出来下。”静同学不动，林其僵在走廊里，脸上和善和关怀的表情像是撞上虚无，被轻轻地弹回来。哭声还在继续。后排的男生已经跃跃欲试，一个男生已经虚起身子随时想要冲出座位。林其环视一周，安抚下躁动的学生们。
“你们几个先让一让，静同学，有什么事儿我们出去聊聊，你觉得……”
这话没落完，哭泣的女生蹭得起身，后桌儿猛烈晃动，书稀里哗啦从书立里挣脱出来，东倒西歪，静从座位中间走出来，脚可能想要把地板踩裂开，林其觉得自己眼前飘过一阵狂风，静同学的情绪让空气为之颤动。
“班长坐讲台，自习！”安排好班里的情况，林其走出教室，走廊里却没了静同学的身影，雨还在淅淅沥沥，寒气充塞。
“老师，她往教室后门的楼梯去了。”靠窗户的同学提醒着。林其快步迈向楼梯，果然，静同学正站在玻璃窗前，她的齐刘海，和鬓角的长发，把脸遮了个严严实实。
“老师，我没事儿，就是有点儿难过，你让我在这儿站站就好了。”静同学的声音还带着哭腔，林其记起来她原来的声音是有些绵软的，属于温暖嗓。
“有什么事儿可以跟我聊聊，你……”
“老师，我真没事儿，”林其看着眼前的女孩儿突然转过脸来，还有泪珠儿源源不断地从眼睛里涌出来，这明明是有事儿的模样，但她却如此坚持自己没事儿。
“哎，林老师？”年级主任，一个瘦高的中年男人，头发稀疏，脸长，带着些小胡子，隔两米就能闻到他身上陈年久积的烟味儿。
“张主任，学生有点儿不舒服，在这儿透个气。”林其把静同学挡在影子里，“不舒服啊，严不严重，严重要赶紧找班主任去看看的。”
“你知道的，女孩子……散一散就好了……”
“奥，行，先走了，实在不行还是要去看看的！”本来侧着身要下楼的主任边说，边抬脚下去了，声音还在走廊里响。
“好！一定！”
“老师，我好了。”静同学拿宽出的白袖子在脸上抹抹，泪痕果然不见了。
“林老师，你能不能不给班主任说。”林其发现女孩儿刚才还剧烈波动的湖底突然沉静下来，沉静得不像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好似已经是二十以后的年纪。
“好，你……”
“林老师要说话算话。”
“要拉手指吗？”林其看着女孩儿僵硬的面庞终于有些柔和的感觉，只是一个瞬间。
“老师我进班了。”
“奥，等一下，图书馆里面一直往里走……嗯，要开一个心……一个聊天的地方，有时间可以去找心理老师聊天儿。”静同学的嘴角翘一下，“谢谢老师关心！”
林其走到刚才静同学站的地方，向下看，黑洞洞，对面是同样的教学楼，被秋雨截断视线。
“林老师，”“刚才学生过来说班里有个女生没来由哭起来了？”班主任顶着两片儿高原红，整个一喜象脸，酒的味道。
“没事儿，一个女生，刚才跟她聊了聊，已经好了。可能是压力大吧。”林其避开她的名字。
“是方静吧，刚才学生说是她……她啊，你别理就行……她家长跟我说过，她”班主任抬起右手指向脑袋，“这儿，有问题！”“嘿嘿嘿……上次英语老师课上也是，我直接给她家长打电话，送回家了。”
林其不知道该摆出来怎样的表情，也不知道怎么回答班主任的话，跟他一起笑，这笑的分量太轻，完全不能驱散静同学还留在此处的压抑感，那哭吗？这世上的哀愁与愤恨，用眼泪能量得起来吗？也不能罢。
“林老师，没吓着你吧，英语老师是个男的，上次都不知道怎么办。没事儿啊，我打电话让她家长来……”
没有答一句话，班主任开始掏手机，他先摸向裤子口袋，前前后后左左右右，他庞大的身躯不能灵活地操控两只手，最后在上衣的衬衫口袋里摸出来。
“宋老师，刚才我看她情绪是不太对，但是已经好多了……你看，家长？”
“不行，现在学生动不动闹个自杀什么的，这责任担不起，”“喂，方静家长吗……是……是……好。”“林老师，这事儿千万不能掉以轻心！”刚才还有些醉醺醺的班主任清醒了，无比理智，“这种有精神病的学生还来上什么学呢？你说是吧，不是净添乱吗？”
林其再次坐上讲台，第三节中间，方静被接走了，没有看林其一眼，林其第一次对自己的坐在讲台上产生怀疑。
方静顺从，顺服，像她的名字一样安静，连声音都是温暖的，但这样的孩子也是容易被人忽略的，如果她没有这样在课堂上来一次爆发，林其可能永远也不会注意到，班里有这么一位看起来安静美好的人。而这么一个女孩儿，却有着难以言说得痛苦与精神方面的焦虑。林其突然回忆起班里同学的表情，好奇，好玩儿，意料之中的淡定，没有人关注，没有人理解，只有人幸灾乐祸，那个为自己指路的学生，这会儿正在伸着脖子看窗户外面班主任跟方静家长交涉的场面，他的眼睛里闪烁着的明明是八卦和轻鄙，带着看我猜对了吧的志得意满，而终于对上林其的眼睛时，冲林其感谢地笑着。林其把他的笑定义为感谢，感激，似乎，全班的学生都在对自己感激地笑着。他们的脸变得很大很大，他们的笑变得很长很长。
林其从睡梦中惊醒，方静说，都是你干的。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第 22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