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缝隙》黄元吉

16、第 16 章

　　第十六章
　　“啊？！我……我感冒了……嗯，一会儿给组长请假……谢谢，我自己来……”太作死，晚上有全校教师大会。
　　“邬棃……我，感冒了，难受的很，刚才跟师傅打电话请假……嗯，打不通，你能帮我跟他说一声吗……谢谢了……我知道……谢谢谢谢……”如果再吹下去，铁定感冒。不想回家。
　　“妈，晚上跟田田在外面吃。”信息按出去。林其推着电动自行车，晃荡。
　　何聰的短信又在思绪里堵着，为什么男人能在这种事情上如此手到擒来，他拿捏着你的七寸一招绝杀。这么多天的事情让自己无法仔细思考，他是一个诱惑，林其承认这一点，像是一块儿专门为自己而设计的陷阱，如果进去，会怎样？但是如果不进去呢？漫长的相亲，林妈眼睛里的期待，痛苦，纠结……纠结？这自己专属的特性什么时候转移到自己妈妈那儿去了？一条极细线索，有迹可循但又无法握住……何聰，该怎么办？如果我二十二岁，一定会自信的拒绝，拒绝所有甜蜜的幻觉，但现在呢？成寅，田田，邬棃……何姨，办公室，师傅……如果接受，可以让自己的妈妈放心，生活还会继续，基本上不会改变什么，是啊，只要再熬几年，等所有的一切尘埃落定，自己可以远走高飞，离开这个窒息的地方，哪怕背着铁锹随死随埋……不，不行，要跟一个男人生活在一起，要生孩子，要赡养老人，这份沉甸甸的责任是可以随意处理的吗？到那个时候，如何全身而退，不可能指望。可是自己妈妈的期待该如何安放？别想了，一个声音在喊，你永远都想不明白的，傻傻的快乐的顺从的活着不是很好吗？好——吗——不好，它们时时刻刻都有决堤的危险，一旦决堤，后果呢？自己又怎么能承受的了？林其觉得前四年里所有的委屈一下汹涌而至，为什么上次没有把我撞死！你们为什么要这么残忍，你，你们，所有的人……
　　“林其？”如果嘈杂的夜市的灯可以全部熄灭，林其一定会转身逃走，自己这副模样，气急败坏，面如死灰，反人类的面孔，如何能让人看去。我应该是很傻很天真很顺从的才对，但是，表情何其难摆，并且十几分钟之前自己还对她撒了谎。林其推着电动车当没听见，一直走，直到一只滚烫的手搭上肩膀。
　　“真的是你？不是感冒了吗，怎么还在这儿晃荡？”
　　林其把一直没剪的刘海儿盖上自己的眼睛，低了眉眼，“我……我出来买药……”这个借口实在是太过拙劣，林其在心里忍不住对自己冷笑。
　　“这么严重了，阿姨呢？”
　　“啊？！”林其诧异的举起眼睛，邬棃不是近视眼，没有镜片儿改造的眼睛如此美丽，林其觉得自己看见了里面的焦虑，焦急，为什么……
　　“你怎么了？！”林其听着邬棃不可置信的声音，又失败了。眼泪哗啦，止不住了。管他身边的人怎么看，我就哭了。电动自行车倒在地上，周围夜市的人肯定都看过来，他们无聊而又八卦的眼神和窃窃私语的表情全都在林其脑袋里闪过，乃至于他们今天明天后天的谈资……林其无比清醒，但又无比绝情，我为什么非如此不可，我为什么不能任性。
　　有个怀抱揽过来，别放开……求求你……
　　出租车上，林其抱着邬棃的胳膊不撒手，邬棃的味道在鼻子里，在头脑里，在每一个细胞上徘徊，所有兴奋的因子因此而跳动。请时间停一停。难过，不可抑止的，眼泪却流不出来。
　　其实是真发热，三十八度四。
　　林其跟邬棃走到家门口还是没把手撒开，把刘海全捞起来，跟林妈站在自家门楼儿下对视。
　　“妈，我同事，邬棃！”
　　“你……你的车呢？”林其看着林妈，眼睛不眨。
　　“我发烧了，她送我回来。”
　　“没理由怎么发烧？！”
　　“阿姨，先让林其进去躺着吧。”林其能感受到邬棃说话时的胸腔共鸣。
　　“你怎么搞的，出去吃个饭都能吃出来感冒……”
　　“我去给你倒点儿水……”“别走，让我妈倒。你不知道在哪儿。”
　　林其听见隔壁翻箱倒柜的声音，应该是自家妈在找药。
　　“量量！”“家里没药了，等着我去买。”声音和缓了很多，“邬棃是吧，先麻烦你帮我看着，茶瓶在外面的茶几上，你给她倒点儿水先。谢谢了。”自己妈会说谢谢吗？还有这语气……
　　“阿姨，没事儿的，您忙。”林其只能听见大门开阖的声音，林妈已经走上那条黑暗的小道儿，我为什么不能再心狠一点儿，一点儿点儿……
　　“量好了吧，拿来我看看……”是邬棃，她还在床边坐着，侧了身，因为眼镜去了，邬棃的脸模糊得很，只有一个大致的轮廓。林其把体温计抽出来，才发觉，自己的身子软得厉害，肌肉酸疼。
　　“三十八度四，你怎么搞的？”邬棃把体温计重新扣好，起身，林其心里一谎，“头晕……”
　　“你别动，我把灯关了，给你倒杯水去。”
　　“嗯……开关在……”灯灭了，客厅的灯光穿过门时，已经斜了，林其背对着门，什么也看不见。
　　“你睡吧，明天早上看看，如果不行就别去上班了，我给傅老师说。”邬棃的声音飘渺起来，又热又冷，想踹被子。好像有人把被子掖好，好像有人说话，好像……
　　“醒醒，起来吃药！”
　　睁开眼，灯重新亮起来，“邬棃！”是林妈。
　　“我让邬老师先走了，你坐起来点儿，”林妈的声音柔和些，“你是跟……跟田田去哪儿吃饭了？感冒得这么很！”责备，“妈，我没事儿，不就是感冒吗？”
　　“刚才邬……我怎么觉得她这么眼熟呢？”林其把药吞下，喝水，苦。
　　“刚才邬老师说她刚见你的时候很不对劲儿！”
　　“田田要嫁人了，明天走，以后再也不回来，我有点儿感伤。这么多年的……朋友……心里难过，妈，你说为什么都要嫁人呢？就这么着不也挺好吗，一结婚，朋友都不要了，我替她开心，但觉得，还是好难过啊。”
　　林妈坐在床头，林其不看她的表情，继续说着，“妈，你知道吗？上次何姨说的那个小三，也是我同学，那天中午跟她一起吃饭，还有一天晚上跟她唱歌……她也是，说不见就不见，一回来就怀孕，完了又不见……我真不知道，哪天，哪天，如果我不见了，妈，你该怎么办？要是你不见了，我该怎么办？”
　　“妈，我心里难过，可难过了，我知道你心里比我更难过，但是我还是没办法，一点儿办法都没有，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菩萨，菩萨也救不了我，妈……”林其带着哭腔，坐着，静得可怕。
　　“别说了……我懂，我都懂……你先睡吧……我，我不逼你了，你慢慢想。”
　　没有怀抱，什么也没有，林妈起身，灯重新灭掉，门被关上。
　　林其慢慢得把自己埋进被窝，床单还是潮乎乎，被子很暖，林其躺得直直的，一动不动。
　　有什么东西在脑袋里渐渐清晰起来，心跳得太快，汗哗啦啦从头发尖落到枕头上，滴答滴答，黑暗吧林其笼罩起来。长久以来的异样感抽丝剥茧，终于露出本来的面目。
　　林妈知道了，知道了自己千辛万苦掩藏起来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