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缝隙》黄元吉

12、第 12 章

　　第十二章
　　山已经爬过一半，林其坐在高高的台阶上喘口气。一路爬上来，还没几个人，林其看着太阳光从东边慢慢升高，从一开始没有影子，到角度慢慢变缓。山路崎岖，有些地方的水，颜色幻出深深浅浅的蓝色，绿色，美妙不可方物。林其蹲在地上，抓起一手水，却从手指缝全漏下去，被金色阳光斜斜的照着，像金色的宝石。水底并不平坦，有着坑坑洼洼斜斜竖竖的影子，像极了金色的鱼鳞散落。空气清凉，舒爽。
　　离假期结束只剩下一天，林其一早从梦里挣扎出来，不是什么好梦，一个空荡荡的剧院般的房子，很高很高，舞台上是尖尖的城堡。屋子本来是黑色，但黑色却又分出层次，林其站在台下，斜斜的仰望着舞台，高高的塔尖……金色的蛇……跑不完的楼梯……林其把漱口水吐干净，背上背包，穿好运动鞋，出发。林妈应该还在睡，厨房冰箱上，林其已经贴好一张便利贴。
　　出门走走的想法是从睁开眼的那一刻开始的，半个小时之后，林其背着背包站上公交站台。耳朵里塞着耳机，不知道谁的嗓音沙哑的吼叫。林其才不管身边人的眼睛怎么看呢，因为戴着帽子，加了墨镜片儿在眼镜框上。林其觉得，这样的安全系数很高。
　　时间还早，公交车晃晃悠悠，跟那些慢吞吞颤巍巍抬脚的老年人一样。林其觉得很自在，好像世界已经不存在，就当它不存在好了。
　　山不是什么名山，也不是什么大川，一个几百米的初级场也算不上的小土坡，跟其他山一样也有一个千篇一律的神话传说，跟生活的面孔非常和谐，严丝合缝。所以假期首选，出游必去。从小到大，这山林其已经爬过不下十几次。夏天是最好，丰水期更好，其间的小瀑布有水飞流直下，可以供孩子们玩耍，也能消暑。近几年，开发两片场地出来，野外探险，真人CS，露天烧烤，人最多的时候，满山都是孩子们玩耍的声响。可惜，已是秋天，纬度不合适，并没有枫叶可赏。
　　林其喘着粗气儿爬上一节高高的台阶，左手边上一池水，离山顶已经不远。湖水边上立着一块儿石头，小时候春游，每次走到这儿，老师一定会指着这块儿石头讲一讲这个湖的来历，肩抬手挑，开山挖湖……林其从第一次听就觉得诧异，这半山腰上一池水，难道是人工瀑布？
　　山底下已经开始热闹，小孩儿们清亮的嗓门像一支支利箭，四处发射，沿着植物的缝隙，随着阳光一起弥散在山里。山顶上有个小庙，一片儿小院，院儿里一只大香炉，热腾腾得冒着香气，里面插满大小不一，周长不一，高矮不一的供香。屋子里果然供着菩萨，金身，结着天下所有菩萨的手印，安详的坐着，微笑。
　　院子里，香炉边上的一张小案上散落着最细的供香，林其拿起三根，并齐，左手捏着下半部，右手向上抬高在长明灯下把香燃起来，四个方向各拜三拜，起身把香插进香炉的厚厚香灰上。径直在菩萨面前，跪下去。
　　林其对着金色的菩萨拜三拜，“让我妈平平安安的，让我把这阵子过去，成寅好好的，邬棃，邬棃也平平安安，何聰，一家人平安……救救我……我该怎么办？”
　　没有任何回音。林其把精神力向上升起，集中所有的力气，上升上升上升，世界是真的不存在了，所有的一切都成灰成土，成烟，林其也不存在了，解脱。
　　“哐当！”硬币掉进募捐箱的声音，林其身边的榻上，一个女人闭着眼，双手合十。她很瘦，能看见细细的血管，或是筋，曲曲折折的附在枯皱的皮肤上，但脸却安详，林其觉得这个女人比菩萨美多了。起身，院子里小孩子们拿着一块钱和一毛钱的硬币往香炉顶上镂空处扔着，满耳都是欢乐的笑声和硬币砸在青铜炉上的叮叮声以及最后落地与石头接触的闷响。
　　林其开始下山，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没有树的地方，竟然还有些热。天是瓦蓝的，一条直线般的云划开蓝色，把天分成两半。心情太好，林其把手机摸出来，拍下白色的直线云彩，传给邬棃。
　　“你是我结婚以后第一个自己想要结交的朋友。”这句话，一直都在林其耳朵边上，林其连菩萨也没告诉。
　　“这是哪儿，云真是特别。”邬棃回得很快。
　　“是苍山啊，你肯定也爬过吧。”林其按得飞快，快乐的心情分享之后果然是可以有双份的快乐可以享受。
　　“你怎么跑到那儿去了？一个人？”
　　“必须一个人啊，难道还有谁？”
　　“真看不出来，你真么闷……竟然喜欢一个人出去玩儿？”
　　“就是因为闷才一个人啊。今天天特好，山里空气也清新。”
　　“你的心情也很好吧，我都能想象你的手舞足蹈的样子。”
　　“公共场合怎么手舞足蹈，我是很高兴，心情特好！所以想给你分享。”林其把最后一句打上犹豫几下，在没按发送之前删掉。
　　“你什么时候回来，晚上有时间吗？”
　　林其抱着手机看着这条信息心不知为什么跳得快了，有点儿紧张，该怎么回呢？“我一会儿就回去了，中午就到家”不行，太急切，“我晚上有时间，”不行，太严肃……
　　“有，下午就能回去。”磨蹭五分钟才发出去，极简版。
　　“下午有时间吗？再聊聊？”林其打开手机，竟然是何聰。
　　菩萨果然是救不了人的。林其坐在台阶上，右手杵着头，左手拿着手机。当没看见？当没收到？当手机停机，当手机停电……
　　“下午已经跟同事约好……”干嘛要把行程告诉他？“下午没时间……”会不会太没礼貌？
　　“下次吧，我在考虑中……”林其看着发出去的信息，长叹一口气。
　　“那晚上六点，我去你家接你吧。”邬棃的短信！
　　“好！”
　　林其起身，拍拍屁股，把手机塞进裤兜，一路直奔山下。
　　在山脚的洗手间，林其习惯性的拿出手机，“好，你慢慢考虑，再联系。”半个小时前，何聰的信息。
　　林其在洗手间把帽子摘下放进背包，调好墨镜片儿，洗两遍手，擦好，出去找公交车。
　　“你又不声不响的离家出走！”林其觉得林妈的声音不太有杀伤力。
　　“我不是给你留便签了吗？你肯定看见了！”林其把背包卸下，换上拖鞋，坐在沙发上喝水。
　　“你下次想去哪儿能不能给我提前说说，我又不拦着你，你说你这……”林妈的情绪又要上来。
　　前天晚上跟何聰吃过饭，林其到家一句话也没说，洗洗脸就躺床上了。林其觉得现在林妈估计要新老帐一齐算上。
　　“你如果不喜欢那个男的就算，你也不能离家出走啊……”
　　“我看那个男的长得那么好看，你说怎么可能这年纪还没对象？肯定有问题！你不喜欢妈也不会强迫你，我又不是不讲理……你昨天晚上回来不吭一声，我还以为你受了委屈，早上起来一下子你就不见了，我都吓死了！你在冰箱上贴便利贴，你以为你是在演韩剧啊，打电话也不接，我差点都要报警了……”
　　林其一下子呆掉了，水杯举在嘴边上，本来轻松的脸瞬间僵硬。
　　“你这是什么脸色？我，哎！”林其看着坐在对面的林妈的眼神哀怨的几乎要把自己杀死才能高兴。
　　“妈，我……我都二十六了，奔三十的人了，没事儿的……我……我下次要去哪儿一定给你商量，提前给你说，再也不在冰箱上贴便利贴，到哪儿先给你打电话……妈……”林其觉得自己的话实在太过苍白，除了示弱，别无选择。
　　“那你给我说说，你今天跑哪儿去了？你看看你画的这是什么？我又不是美术老师，谁能看懂你这体育老师教的画画……”
　　“哈哈，”“妈，你啥时候这么幽默了？”林其走到林妈沙发边儿上，“我就是去爬了个苍山，拜了个菩萨，给你求个吉祥……”
　　“我……好好好，没有下次！”
　　“你昨天相亲到底怎么样……不想说就不说我不勉强……”
　　“妈，何聰挺不错的，人家没问题，就是长的好看点儿……我……他……他今天还约我呢……我……们挺能聊得来，但是我给推了，你知道我不想……不想这么快……我……想再考虑考虑。”林其把下巴放在林妈肩膀上。
　　“你老是说考虑考虑，最后全都……”
　　“妈，你放心，这次我会好好考虑，真的！”林其把林妈的话连腰折断
　　“好，好好，都由你。”“行了，洗手，吃午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