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缝隙》黄元吉

11、第 11 章

　　第十一章
　　对面的男人，实在养眼。两只眼睛黑闪，下巴上一圈儿小胡子，性感。面对面坐着，脸上竟一条细纹也无，这实在是让林其惊异。
　　五分钟之前，林妈、何姨和对面男子的姐姐已经提前退场。在长辈面前的表现无可挑剔，话不多不少，恰到好处，人不卑不亢，有礼有节。林其已经开始想象到家之后林妈的态度。
　　“看看菜单，你喜欢哪个口味？”
　　“看看菜单，还有没有要补充的？奥，你不吃香菇和羊肉，删了。”
　　“我第一次来这儿吃，何先生你推荐一下。”
　　“我也是第一次来，我同事推荐说……”
　　“我以前经常来这家吃，想想都十年了，竟然还在……”
　　“黑椒，再来一份水果沙拉，可以了。何先生请。”
　　“十年？就算你今年三十，你二十岁来这儿吃，咦？你也是这儿人？”
　　“你是被家里逼迫的吧。自从进门开始，你一直在走神，几乎没看我一眼，刚才家长在的时候还面带微笑，你妈一走，你连笑都没了……”
　　“何先生是要当福尔摩斯吗？你的脸这么好看，二十八岁，追你的人不能排到电影院儿也至少到餐厅门口吧……”
　　“果然还是小姑娘……”
　　“……你比我小六岁……”
　　“一个奔三的人被说小，我实在觉得何先生不是在夸我。”
　　“我快奔三了，没有小很多！”
　　“是个男的，从学校出来，还有几个人会关注他长得好不好。只有在学校里才会看脸，何姨给你介绍我的时候可提到我长得帅了？可提到我身材好……”
　　“何先生也太过自恋！但是何姨确实没……”
　　“她肯定给你介绍我有一米八以上的个头，现在县委挂职，很快就会转正，家里父母俱在没有拖累……你是不是没相过亲？”
　　“我……”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苦衷，谁都有，不必勉强。”
　　“那你呢？为什么安安生生的回来，也被逼着来相亲？”
　　“跟你一样。有不得不如此的理由。”
　　“你回避问题！”
　　“那你呢，传说中最好出嫁的中学语文老师，贤良淑德，体贴关怀的女青年，有为什么被逼着来相亲？”
　　“你……”
　　“我，我有我必须要坚持的，在这个坚持的基础上做出一些让步，但努力不失去阵地……”
　　“一旦有让步，就意味着阵地一定会失去。与其这样还不如一次失去的好，这个坚持会瞬间瓦解。”
　　“我……你怎么……这么负能量！”
　　“给我交往吧，在义务的约束范围内，在义务的范围外我们过自己的生活。”
　　“你……”世界在某一块儿地方倒塌了。
　　“我觉得，在小二十几岁的时候，如果有人跟我这么说，我一定会犹豫，我会觉得我的生命力可以冲破所有的阻碍，我的生命还有无穷的可能性，世界总会美好起来。可是，现在我已经二十八，过完年，虚岁三十。等不下去了。”
　　“你还小，那就再考虑考虑吧。”
　　林其失眠了，那个男人的话像只手可得的蜂蜜，又甜又香。这个橄榄枝，抛得太过及时。
　　“你是我结婚之后，第一个自己想要结交的朋友。”邬棃的嗓音平缓随意。
　　“十年前，我刚毕业，分到D高，那时候，这个火锅店刚开，我们一伙子人冬天的工资都耗在这儿。”
　　“我几个同学特别喜欢吃辣，麻辣锅她嫌不过瘾，招呼服务员上辣椒，一顿饭，喊了服务员六七次，把人家店里的辣椒吃光了。”
　　“现在呀，早都嫁人，孩子都快小学毕业了吧。女人一嫁人，自己的原有的朋友圈儿慢慢就没了。不是说现在的什么防闺蜜，都是自然而然的。除了同事，亲戚，男人的朋友圈儿，基本上，之前的朋友都不联系了。”
　　“其实，今天请你吃饭，是……是想跟你道歉……”
　　“之前的车祸，我知道你肯定不想提，但是，还是要道歉，这饭也实在是简陋的很，及不上你受的苦。我……”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们可以办酒席，领证也行，不领也行，你说了算，如果实在怕家里怀疑，我们可以办个假的。我有律师朋友，我们签好协议，当然，你不放心的话可以也去找一个信得过的律师……孩子，可以体外受精……”
　　“三十岁之前，我一定要结婚，我还有一年半的时间。”
　　“我跟我男人是媒人介绍。那时候刚工作，D高还没新校区，他也是老师，教地理，特别喜欢跑步。每天早上从现在的老D高开始跑，一直跑到新庄，大概十公里左右吧，再跑回来。然后就结婚了，算得上门当户对……”
　　“后来，也是机缘，市里要组织比赛，领导知道他会跑，推荐上去，结果被他恩人看上，先是借调到市里，我们分居两年。他站稳之后，把我也调过去了……”
　　“但是一直没孩子……想想，电视剧里演得其实一点儿不夸张，真的……你还没结婚，给你说这些不好……”
　　“对了，我跟成寅也刚认识不久。说不久，也快三年了。她在我工作第二年进的教育局，直接进的英语组。她算是我……我男人朋友圈儿的，一起吃饭……吃完……回家，他跟我说那是老贾包养的……”
　　“后来经常一起吃饭，算是熟了吧……其实，她的身份，早就不是秘密……之所以事情会这么不能收场，其实是因为她怀孕了……一旦有孩子，女人就会想得比较多……你以后就知道了……那边希望把孩子打掉，成寅这边坚持生下来……”
　　“孩子我们可以一起养，我是独生，如果你想要生第二胎我也没意见，可以一个跟你姓，一个跟我姓……”
　　“成寅回D高，其实是我的建议，当初她本来想去A县的高中。后来又觉得人生地不熟……没想到，回到自己家里头，还出这样的事儿……”
　　“她走之前跟我说，让我谢谢你……我也不知道她去哪儿了……应该是老贾给她安排好了……”
　　“等我给我妈送完终，我就出去，再也不回来了……去一个谁也不认识我的地方……开始我的新生活……”
　　新生活，重新开始。
　　一条长长的楼梯，一个女人在拉着林其跑，一直跑一直跑，林其看不清楚她的脸，但是心里知道那一定是某个人。她们跑进旁边的一个间屋子，黑漆漆，什么都看不见。忽然，那个女人的身体变成金黄色的蛇，她的嘴压上来，她吐着红色的芯子，她红色的芯子在林其嘴里游荡。她的嘴好温柔，是软的，糯的，湿的。蓦地，嘴突然间从林其嘴上离开，林其觉得意犹未尽，抬了脖子想要再次吻上去。竟然动不了。红色嘴唇在黑暗中熠熠生辉。林其看见她在笑，讽刺的笑着，好像有一个声音在说，你看你看，你到底对谁有感觉，你到底对谁才有渴望，你为什么还要嫁给你身边的男人！林其一击中旳，惶恐，恐惧，颤抖，喘不过气，但心中竟然又缓缓升起一股快感和宽慰。
　　又是长长的楼梯，林其夺门而出，有一个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有人在追赶。林其觉得自己不是在逃跑，而是像上帝一样什么都能看得清清楚楚。那个身后追赶的人停下来，从楼梯的缝隙向下看，不到一分钟，那个人重新回到屋子里。屋子的门有一个缝隙，从缝隙里，两个女人在接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