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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过关回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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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能选择的话,大胡子断不会让自个儿如此狼狈。可恨那把吹毛断发的短刃一直架在他脖子上虎视眈眈,让他动弹不得。这回真是丢人丢到家了,众目睽睽之下,受一个女人摆布。
旁人还未从这惊/变的一刻中反应过来,耗子已急喊道:“财神爷,财神奶奶,您可千万别玩真的啊,大胡子是个老实人,不懂规矩,你别跟他一般见识啊!”
说着他又冲大胡子挤眉弄眼道:“你怎么得罪财神奶奶的,赶紧磕个头,赔个不是,还傻愣着干嘛。”
这是在帮他还是在落井下石呢,大胡子狠狠地回了耗子一眼。磕头赔罪?亏这小崽子想得出来!
她显然也不以为然,从她的神色看,就根本就没想过让大胡子赔罪,甚至连给他说话的机会也没想过,她想的,是一刀解决了眼前这个淫棍,好雪耻泄愤。
果然,只听她一声轻哼,那张清冷的脸上浮现一记冷笑,就在这不寒而栗的笑意中,短刃眨眼间又离大胡子的脖子近了半寸,死死抵住了他的下颚。
“姑娘且慢!”熊坤倏地站起身来,情况大概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这下他坐不住了。
“纵使大胡子触犯了姑娘,但他怎么说也是咱帮里的人,姑娘这样肆无忌惮地在我们眼皮底下一刀抹了他脖子,咱这些兄弟们不都要骂我是孬种吗,若是连自家兄弟的命都保不住,我这个当家的脸面还往哪搁呢。”
姓熊的这话说得不痛不痒,纯粹就是一堆废话。就在他出言制止的一瞬,大胡子似乎已闻到脖间正溢出的血腥味,这短刃是把嗜血之刀,它和它的主人明显看得出没有一丝要收手的意思。
“我管你!你想把脸往哪搁就往哪搁,反正不干我的事!今儿个我非要杀了此人不可,告诉你们,谁都别想救他,这是他自找的!”
“你要杀他大可等这一趟生意顺利后再动手,这么跟你说吧,若想这趟生意顺顺利利,最好留着他,此人没啥大本事,却是个训骆驼的好手,时下玉门关里熟手不好找,愿意跟你走这一趟的更难找。姑娘,你自己权衡吧。”熊坤重新坐在席位上,语气不温不火,面上不怒自威,颇有几分当家的气势。
大胡子心中吁了口气,这话总算说到了点子上了。
听到这儿,她那双异域风情的眸子里顿时划过一丝犹豫。大胡子见时机正好,随即动了动嘴唇,轻声道:“翁主,鄯善王找您找得好苦,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听完此话,她震惊的程度不下于刚才看到大胡子的这张脸,“你!你胡说些什么!”
“翁主名讳赫连青丘,年芳二十有一,建元六年鄯善王率族归附大汉后,获圣上恩赏加封为王,并赐皇族姓,翁主于同年正式行册封礼.....”
说起来她当年册封时他还在一旁观礼来着,大胡子在心中嘀咕道,只不过他那时还只是个校尉,位列最次席,所以连她得样貌都没看清,只远远看到一个珠玉满身的背影,款款拾阶而上。那时候她还是小丫头,不想如今已出落成大姑娘了,只是一看就是被宠坏了的,无法无天得紧。
“闭嘴!”赫连青丘皱起眉头,低声呵斥道:“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长安上下都在寻你的行踪,翁主只须知道,我不会做那个告密的人。”
赫连青丘带着一丝疑虑扫大胡子的面颊,口气高傲道:“那就把你眼珠子挖出来,我暂且饶你一条贱命。”
这女人的心也忒黑了点,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不肯松口。大胡子心中骂娘,那晚他啥都没看到,就这样赔上一双眼珠子,想得倒美。
看来得给她点软刺儿尝尝。
他将那把利刃轻轻撇开,挑眉笑道:“急什么,翁主干什么事儿都这般心急火燎的。”
她一听此话,联想到那晚的种种,脸上又羞又恼,竟生出一副小女子的娇嗔态。
大胡子见状心下一软,想好的揶揄段子也都吞进了肚子里。他只得俯身上前,继续晓以利害道:“我还要帮你找北邙王呢,这大漠荒烟的,多个帮手总是好的,您说是不?不如把我这双眼珠子暂且留着,一路上若有半分不尽心尽力,到时候再拿去也不迟啊。”
她想了想低声警告道:“此事若有第三个人知道,我决不饶你,哼!”
大胡子咧嘴一笑,抵住她手中的晃过来得刀把,连连道:“这个自然这个自然,我还想保住我这条舌头呢,又瞎又哑更找不到媳妇儿咯。”
她露出一份鄙夷之色,收起短刃,一掌把他推开。又朝熊坤约定道,“明儿个卯时三刻,北城门口见。”说完,干脆利落地走出了大门,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众人见大胡子低语间不知跟她说了些什么,竟果真将他给放了,都围上来打趣他,问他怎么把财神爷给得罪的。
大胡子自然只能打着哈哈,“这人啊一倒霉,喝水都能噎着。大概是她看我不顺眼,故意找点茬吧,或者看出我好欺负,试探试探当家的底线也说不准。”
“这女的不像是道上的人,说话做事没个章法,大家这趟小心兜着点,莫去跟她计较。”此时,熊坤已站起身来,颇为慎重地扫视了一眼众人,言辞灼灼道,“今儿个我也把话挑明了。在座的身上都是背着血债的人,叫你们回关内自谋生路去,无疑于死路一条。既如此,还不如跟她走一遭,运气好,真找到了北邙王,咱们一来可以跟七爷有个交代,二来或许还能跟着他打匈奴蛮子去,再不济也有金子得,总比留在这玉门关最后落得个关门散伙强。只是此行前途未卜,咱得先把丑话说到前头,生死有命,兄弟们若遇到个好歹,可别怨我熊坤。”
熊坤此话说得如此彻底,只因大伙都心知肚明,这一趟凶险万分。人人心里都有把算盘,一旦上路,若有谁三心二意起来,害人害已,因此他不得不把话摊开了说。
大伙沉默无言,突然有人大吼了一句,“狗/日/的,这世道还让人活不,连玉门关这鬼地方都呆不下去了,索性赌上一把,一条贱命而已,老子倒要看看,这不长眼的老天爷何时来收了去!”
有人接着唱和道:“对!反正死了也没人会惦记,不如死在大漠里,落得干净!怎么说也是为了北邙王而死,也算死得其所了!”
大胡子听着这此起彼伏的声浪,心中一惊,想起他舅舅以前常说的一句话,国若羸弱,民如蝼蚁,一时颇为感触。
“当家的,其他的都好说,只是要咱们对这女的一味忍让,她这性子实难相处,若又想到一出是一出,咱们可不被她折磨死。”秃头赖抱怨起来。
“哼,一小丫头片子,进了大漠难道咱还怕她不成。只是咱们到底是做正当买卖的,与那些打家劫舍的不同。明面上还是称她一声雇主,但若像今日这般任意妄为,咱也不是好欺负的,别说兄弟们这口气憋不下去,我第一个就不干。”熊坤面露狠色。
“好!那就没啥说的了,咱们就跟着当家的走这一遭。”大伙你一句我一句,群情激奋起来。
大胡子站在喧哗的人群里,看着他们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多了那么一层壮士不复返的意思,似乎这一去,不单单是形势所逼,也是为了证明他们自己。或者每个人心底都有一个梦。有的人活得如同蝼蚁,却也憋着股劲儿,想着不管怎样也要干一番大事才不枉活了这一世,亦如这些被人早就遗忘的御林军。
这一刻,大胡子心中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跟他们这些人不同的是,千帆过尽,许多事他早已看淡。既然决定要去,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次日一早,北城门外,晨光初现。
大胡子赶着一大群骆驼跟在马队的最后。离预定的时间还早,他打了个招呼,饶了些路,来到悦来客栈。在后院徘徊了一看,那匹大宛战马和那群骆驼果真不见了。
他之所以知道,是因昨儿半夜竟收到了御单狐的飞信。
她是惯于养些动物在身边的,鸽子、猫、狗已不算特别,乃至蛇、蝎,蜘蛛这种毒物她也养上瘾了,去年开春还养过一只狐狸以及一头苍鹰。平时他看她时常跟它们唠唠叨叨,心想或许是对着他这个男人实在无话可说,寂寞得很,便任由她养着,直到左邻右舍三番五次来告状,这才不得不把它们都放了生。
御单狐的信上只一句:欲满则溢,小命难保。这是在气他逛窑子,以为他不洁身自好。落款则是在枣儿庄。枣儿庄是玉门关二十里外的唯一一个驿站。这是在告诉他,她们上路了,故意留个款,好让他知道。呵呵,这丫头,就是喜欢绕着弯儿说话。
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但有这鸽子在,总算还没断了联系。大胡子遂回了一封,也只一句:红杏出墙去,一杯花酒醉,悲哉美哉。也学着她落了个款,独独‘寂寞难耐’四字。
等他再来到北城门时,大伙已整装待发。远远的城门外,一个较小的身影迎着初升的旭日,骑马而来,那人不用说,自然是赫连青丘。
一番必要的交代后,只听熊坤一声嘹亮的“走起!”浩浩荡荡队伍便上了路。
不多时,玉门关便被抛在了身后。许久之后,大胡子才回头一望。这时,薄雾笼罩中的玉门关有种说不出的味道,在那了了炊烟中,在那鸡犬相吠中,他不得不在心中对那些平淡而安逸的日子说一声,后会有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