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谪仙》蓝莓芝士

119、五十九（下）

　　瑾瑜公主早就把地图上的方位默记於心，她知道门口就在小岛中央，当下走在前方当先走进密林里，分花拂柳地避开前方乱糟糟一片的野草杂木。
　　既然知道目标，瑾瑜公主就无意多留在小岛上等候。
　　森林里草木参天，竟是难以让一丝的阳光透进来，来到森林就像来到传说中的暗黑地狱，闷热丶潮湿丶带着腐尸的臭气，是一种快将让人发疯的窒息感觉。
　　瑾瑜公主一手牵着笙语，一手握着一段粗壮的木头，笙语也是手执一段削得尖尖的木枝，准备当作木剑使用。
　　二人的武功都是深藏不露，没有很多人知道她们会武的事情，但偏偏她们早在很久之前就知道对方会武。
　　一声尖锐的鸟叫声随着拍翼声从树枝间响起来，一头大鸟随之飞进高空。
　　笙语吓了一跳，脚步不由自主一顿，瑾瑜公主回头望了笙语一眼，紫瞳里竟是比那密林还要难测的深邃，虽然只是毫不经心地一瞥，但笙语竟然有一种遇见魔鬼的感觉－－对，魔鬼就应该像瑾瑜公主，美得过火，手段狠辣，把你杀掉时还要让你心甘情愿死在她手下。
　　瑾瑜公主突然停下来，笙语跟着也停下来，少了她们双脚踏在野草时发出的声响，整个密林突然变得无比死寂，有一种暴风雨时的冷寂。
　　彷佛下一秒就会有恐怖的事情发生。
　　「听到声音吗？」瑾瑜公主微微笑着道，手中的力道却是大了，笙语吃痛，耳中也留意起来－－
　　果然，从她的耳力可以听见附近有脚步声，笙语在雾常山生活了这麽久，所以很容易就能分清了人跟动物的脚步声，这是爪子一下下踏在地上，划过草丛的声音，带着相当的重量，脚步相当缓慢，不像一般小动物般动作敏捷，应该是一头猛兽。
　　「公……」笙奴想开口要瑾瑜公主退出去，毕竟密林太神秘了，这是猛兽的地盘，她跟瑾瑜公主实在没有把握可以击退所有敌人，更别说其实她们才是入侵者。
　　「嘘。」瑾瑜公主把手指按在唇上，握着笙语的手突地一拉，笙语脚步不稳，立时往前踉跄几步，来到瑾瑜公主身边，只见瑾瑜公主唇角依旧带着淡淡笑意，眼神里却是温度全无，长长的羽睫一眨一眨，似乎在打什麽主意。
　　她们毕竟是人类，动物比人类敏感，它们能轻易感受到外敌人类的气息，然後作出攻击。
　　果然，一声低沉的咆哮从密林更深处响起来，只是一声咆哮竟像是带着雷霆千钧之势，就像突如其来的一声闷雷，响得叫人心中发凉。
　　瑾瑜公主想向猛兽的方向走去，笙语却拉着她示意要她不动，她真的不懂为何瑾瑜公主偏偏要招惹猛兽，难道她是真的嫌命长吗？
　　怎知未待瑾瑜公主回应笙语，一阵树丛被穿过的声音已经从身後响起来，二人转身一看，只见一头猛虎已经呲牙咧嘴，竖起满身毛发，怒气冲冲地站在二人身後。
　　瑾瑜公主手中扣了一堆小石头，手一扬就把全部碎石飞出去，笙奴知道瑾瑜公主是想攻击那头猛兽，但当她发觉的时候，碎石已经全数飞出，正是不偏不倚地攻向猛兽，不得不承认瑾瑜公主的准头极佳，这样一招满天花雨，竟能把碎石全然击在老虎身上。
　　却见那头猛虎已经扑了过来，笙语连忙拉着瑾瑜公主逃走，此时她明明可以选择丢下瑾瑜公主独自逃走，这样会逃得更快更迅速，可是不知为何手却是始终没有松开。
　　由於密林很多年也荒无人烟，所以根本没有一条供人走的路，只有一堆堆野草和一棵棵高大的树木，二人就像堕入什麽桃花迷阵一样，东逃西窜还是找不到出路，路愈来愈难走，而老虎更是在身後不远处亦步亦趋地追赶着，如非二人身负轻功，恐怕早就饱受虎吻，连一堆白骨也没有剩下来。
　　不知道用手中的木剑割断了多少拦路的杂草，不知道用手中的木剑拔开多少挡在面前的蛛网，笙语和瑾瑜公主终於被追赶到山崖上，她们满心以为从密林冲出来会是沙滩，怎知看见的却是一截断崖，她们正立在断崖之上，只需探头一看就可以看见崖下的波涛汹涌，一下下拍打着海岸像是妖怪的怒吼。
　　握着对方的手，甚至感到对方手心的冷汗。
　　老虎一步步逼近，她们一步步退後，突然，她们像是心灵相通似地不再退後，因为大家都心照不宣，再往後退两步就是断崖。
　　二人一虎，就这样在这座与世隔绝的小岛上对峙。
　　老虎在喘气，二人也在喘气，刚才跑了那麽久，笙语甚至认为刚才的一段路比得上她一生中走过的路。
　　突然，老虎飞身向瑾瑜公主扑过来，瑾瑜公主退後一步，眼见逃不过老虎的虎爪，笙语突然翻身扑上去把瑾瑜公主压下来，紧紧地把瑾瑜公主抱着，老虎的爪子毫不留情地在她背上划出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直接把身上的衣裙都抓破了，衣服上沾的都是鲜血。
　　笙语一咬牙，额上的冷汗涔涔而下，瑾瑜公主的紫眸突地一亮，她轻笑一声，声音甜美无比，可是不知为何这笑意却使人心寒，她趁老虎刚把爪子放下来，稍稍一举起手就把木头直接插进老虎的肚子里，一般人在这种情况下也许还使不出力气，但瑾瑜公主的手段毕竟不同於常人，就算被笙语整个人压着，她也能从笙语身下伸出来的手一举起，用尽全身内力把木头使劲插进老虎的肚子里，笙语背对着老虎甚至能听见木头穿进老虎皮肉里时像是被撕裂的声音，一声声像是催魂魔咒。
　　老虎来不及反应过来，已经无力地往一旁倒下来，瑾瑜公主放开手，却见半截木头已经全然插进老虎的体内，鲜血从老虎体内汨汨流出，竟是一幅血腥无比的恐怖图画。
　　瑾瑜公主想抱着笙语，但想起她背上的伤口，当下只是轻轻扶她站起来，却见笙语已经半缩在瑾瑜公主怀中，脸容惨白，双唇发青，星眸紧闭，明显已经因为极度痛楚而晕倒过去，这种伤口一时之间要不了人命，但如果没有及时止血，恐怕笙语就真的会魂断荒岛了。

　　笙语醒来的时候，她只是觉得周遭也很温暖，温暖得就像济南的冬天，她跟宫惜攸躲在房间里围着暖手炉取暖，旁边放着两杯热腾腾的铁观音，两个女孩搓着相视而笑，窗外的雪天彷佛离她们远去……
　　「小姐……」沙哑的嗓子无意识地念出这两个音节，笙语半睁着眼睛，却看见眼前不是宫家小姐的闰房，而是一个个垂下的锺乳石，身下躺着不是温暖的被褥，而是毛茸茸的皮毛，身旁不是躺着宫惜攸，而是空无一物。
　　小姐……
　　在这种半昏迷的状态，笙语第一个想起的就是宫惜攸，回忆在最软弱的时候纷涌而来，竟像是要把她最後的意识淹没。
　　在一片模糊混沌之中，笙语终於渐渐理清了思绪，眼睛小心翼翼地张开－－没错，还是山洞的锺乳石。
　　从久远的回忆之中回来，笙语突然想起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为什麽她会在山洞里？
　　火堆燃点的啪啪声音在旁边响起来，笙语惊醒似地坐起来，背上的伤口却传来撕开似的痛楚，她咬紧牙关弯下身来，却看见眼前一暗，一个人正从自己的身後走来。
　　回头一看，却看见瑾瑜公主正站在自己身後不远处，身穿树叶编织成的及膝长裙，露出两截粉嫩的小腿，长长的深紫色微卷发随意地垂下来，头戴一顶树冠，紫水晶似的双瞳流转千光，樱唇轻抿，火光下更是显得她肤若细缎，那倾国倾世的容颜更像是工匠巧夺天工之作，雕成了一个会笑会动的玉人，此时的她看起来竟然像是一位荒林女神多於凡人。
　　洗尽铅华，去掉一切俗世的浓妆艳抹，瑾瑜公主赫然就是神话中走出来的高贵女神。
　　彷佛是被这一刹那的绝色给怔住了，笙语还在惊艳瑾瑜公主的气质，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任何的话来。
　　二人就这样互相凝视着，任由时光在指缝间流逝，把一切的烦恼苦楚都忘掉，只想把那一刻定格直至永远。
　　不知道过了多久，笙语方才低声道：「公主……」
　　瑾瑜公主很快就回过神来，她坐在笙奴身边，一手握着笙语的柔肩，声音低柔婉转地道：「小心动到伤口。」
　　这是首次瑾瑜公主这般温柔地对待笙语，以往她的温柔总是带着玩味，带着几分游戏人间的不在意，可是这次却发自真心地温柔对待笙语。
　　笙语这才渐渐想起昏迷前发生的事情，她只记得耳中清楚听见木头插进老虎体内时的声音，然後她就力竭晕倒了－－
　　在她昏迷期间到底发生了什麽事？她是如何来到这地方的？
　　背上的伤口还在发痛，笙语很想发问，但却发现千头万绪，竟不知道从何问起。
　　「发生什麽事？」最终，笙语只能呆呆地问出这样无力的一句。
　　瑾瑜公主却没有回答，紫眸对上笙语的双瞳，她的脑海中竟然不自觉浮现今天发生的事情，笙语倒在她怀中那一刻彷佛永远烙印在她的心间，难以磨灭。
　　她想起笙奴舍身相救的一刻，整个世界像是忽然停顿了一样，嘴巴难以控制地张大，因为她不懂，为何笙奴要舍命救她，她跟她，不过是陌路人而已，她甚至对她造成了不可磨灭的伤害，笙语理应恨她至极，恨不得她命丧老虎爪下，为何笙语要这般对待她？为何要付出宝贵的性命只为去救一个曾经陷自己於不义的人呢？
　　「为什麽要救我？」瑾瑜公主靠近笙语，轻轻揑着她的下巴，静静地问道。
　　瑾瑜公主不习惯别人对她的好，她早已经习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日子，她只觉得当一个人待另一人好的时候，心中必定另有动机，如同她对笙语一样，可是现在笙语竟然不计前嫌，舍命救她，这使多疑的她不禁怀疑笙语所作一切背後的动机，纵使她实在想不出笙语为何要对自己好，可是她依然深信笙语此举背後必定有所图谋。
　　笙语本还在垂头想看背後的伤口，此时听见瑾瑜公主的问话，动作不禁一顿，她想起当时危急的情景，坦白说她也不懂自己为何这般胆大，竟然敢以身相挡虎爪，如非瑾瑜公主出手如风，恐怕自己早就死掉了。
　　只是当看见瑾瑜公主快受伤害的时候，本能地想要去保护她，笙语知道自己理应是对她厌恶至极，因为这人的所作所为跟自己的原则背道而驰，笙语忠诚侠义，而瑾瑜公主则是为求目的不择手段，心狠手辣，所杀之人加起说不定可以填满阎罗大殿，更别说瑾瑜公主把她绑上船再把她骗到这荒芜小岛，背後明显有见不得光的阴谋。
　　这人，欺骗了自己这麽多遍，这人，利用了自己这麽多遍，可是在瑾瑜公主危险的时候，自己却不由自主为她挡去伤害……
　　笙语真的不懂。
　　「我不知道。」笙语摇摇头诚实地道。
　　瑾瑜公主手中的力度加紧，逼笙语面对着自己，她知道在这般近的距离之下，人是很难说谎的，更别说是直率的笙语。
　　紫眸望进笙语那澄澈如镜的双眸里，却看不出任何欺骗利用的成份，有的不过是自己的倒影，清晰如今天发生的事情。
　　「妳真不爱惜生命呢。」瑾瑜公主微微一笑，良久良久方才把自己的心态调整好。
　　「也许吧。」笙语自嘲地笑道，早就知道眼前人冷酷无情，为何还要牺牲自己去拯救自己？
　　当真是天生的冤家，愈是想要淡忘一切，愈是抑制不了地想要对她好，纵使知道瑾瑜公主的心灵远不如外表般高贵美好，可是却控制不了想牺牲一切保护她的冲动。
　　也许在相遇那一刻起，已经注定了为她痴狂堕落，此生不悔。
　　万般情丝缠绕心头，剪不断，理还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