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俩相望不相识(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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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长宽各九丈，金壁辉煌。九根红漆盘龙大柱四方顶立。殿上最高处的龙椅上坐着当今的九五至尊庆诚帝。十二道冕旒下一张青稚的脸，身着明黄龙袍的瘦小身子，甚至顶不住这么大的一顶玉冕。年仅六岁的庆诚帝，战战兢兢地在老太监的安顿下端坐。不时以惧怕的眼神望向左方的案几上的人。
那红木案几上，坐着一个暗红锦衣的男子，眉目清朗，眸光亮得吓人。他正端着酒盏对着下首的灰袍男子说笑。手指顺着乐曲的调子一下一下地在案几上敲着，一边睨着轻歌妙步的舞伎，含着笑对那灰袍男子说：“秦兄，你看这皇家的歌舞如何？”
灰袍男子端着酒盏先在鼻间嗅嗅，略有些嫌弃地皱皱眉，随手放在一边，扫了一眼歌舞，带着几分认真道：“皇家舞伎这个水准，委实低了些。”
酒不够好，歌不够好，舞也不够好，人更是不够好。秦朝心里一片空寒，说不出是什么情绪，不疼不痒，就是堵得慌。
上首的男子不见责怪，笑了笑，又道：“就知秦兄眼甚高，定看不上这些庸脂俗粉。可巧，今日请到了位佳人。秦兄在这深宫里待了数月，不知京城里突然就来了这样一位雅妓。清妍如玉，通文达艺，心性甚高。可有兴趣一见？”
“真有如此妙人，为何不见？”秦朝虽然提不起兴趣，却不抹祈王面子，虚应了一番。
祈王广袖一挥，殿上乐止，舞伎列队行礼而退。便有小太监们上前拿沉香上来沿大殿绕了一圈，以檀香驱散了殿中的脂粉香气。许久后，一个穿水青色素裙的女子，发顶松绾随云髻，插一只碧玉簪，手持古铜香鼎。鼎中燃香，青烟冉冉而起，幽淡香气慢慢晕散开来，殿中所有人都贪婪的深深呼吸了一回。
女子将香鼎置于殿正中，略一行礼，后退而去。
秦朝盯着那女子，隐约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嘴上却扯出笑意：“有点意思。”
祈王亦笑：“有意思的还不止这些。这女子虽是雅妓，却性情古怪，颇有几分秦兄的傲气。更巧得是，与秦兄还有几分渊源。你姓秦名朝，她却姓秦名晚，只会弹一首曲子，单靠着这只曲子，便名动京城。若不是知你是独子，此性情，才学，我都怀疑她是不是你的妹子。”
他的话是寻常，却让秦朝的心里喀噔一下。面色微沉，眼眸轻合，心里有不好的预感，一改以往的沉静，开口打听：“此女用得是何种乐器？”
“琵琶。”祈王答。
“噢！”秦朝应了一声，心下大安。还好，不是她。三月精通各种乐器，独独不会琵琶。她小的时候，曾经抱了一把琵琶来找他学。他接过来，抱在怀里拨了两下便顺手提了银剪断了琴弦。然后对嘟着嘴的桃三月说：琵琶风尘气太重，不合适我的小姑娘。说罢，便将她拉进怀里，一同盘膝坐下，一人一手，共弹一张琴。
那个时候的三月，聪明归聪明，还没被迫独立，没那么多心思。只要他陪着，抱抱，哄哄，再大的脾气也瞬间烟消云散。他不是不喜欢她现在的世故，只是想到是他逼她变得如此世故，心里都控制不住地疼。
她本可以，一辈子在他的怀里，永远地单纯如纸。
现在，她越坚强，就越张显他的无能。秦朝扶额：三月，你可还好？
祈王眼见他失神，亲自斟了杯酒让小宫女送下来，伏身问他：“若是感兴趣，本王就下旨将那秦晚赐于秦兄？”
秦朝婉拒，他双眼望入殿门口，正午的日光满满，满满地在他的心里塞进两个字：三月。
秦晚就在这样的注视中抱着琵琶徐徐走来，白衣胜雪，黑发如瀑，背着光，不见眉目，眼里的亮却是夺人心魄。她走到香鼎前，没有行跪拜大礼，只稍稍往上首欠欠身，便在一旁的红木圆椅上坐下。扶稳了琵琶，转了转轴，试了一个音后，便合上双眼，纤长的十指，在琴弦上拨动起来。
秦朝的心，在这一刻，如琵琶的细碎声般，落得满大殿都是。
他从来没有见过有人用这么繁杂的指法，细长的手指在弦间流转，速度之快，之繁，足矣叫人眩目。她是他见过的，最会弹琵琶的女子，将他深深吸引。
从舒缓浅吟而入，轻轻柔柔如述如泣。瞬间弦音急转直下，如雷雨般坠落，极短极短的一段急切。女子拍住弓弦，收住尾音。她张开双眸，却目中无人，只往盘龙大柱上扫了一眼，嘴角一抹浅笑，清婉的女声响起，随后再推进幽幽的弦音。两股声音都很轻，很浅，像是最亲密的耳语，彼此交缠，倾吐，淡淡诉出一份最终分离的爱情。
她的这一曲琵琶，诉说的正是一份由平淡到浓烈再转到离散的感情。因为入了真情，才更能入人的心。秦晚，她是最聪明的女子，将自己的情路摊开在世人的面前，用血淋淋的伤痛，告诉自己退一步的海阔天空。
这一曲琵琶绝唱，之所以口耳相传，只因为她用的是自己真情。
秦朝就这样看着她，将一曲琵琶弹完，放在身旁，对着天子跪拜下去。
祈王传她上前，她的面容出现在他的面前。秦朝笑了笑，又去把玩装了酒的杯子。祈王问她：“秦晚，听说你只会这一只曲子。”
秦晚跪着，朗声应着：“是。”
“果真妙人。”祈王偏头转向秦朝的位置。“秦兄，这样的女子你可感兴趣，我可作主赐给你。”
秦朝眼神回到跪着的女子身上，眼波交会，秦晚不躲，秦朝却刻意闪开。“我谢祈王美意，殿下知道的，小人已有妻室，再无福消受旁的女子。”
祈王“哦”了一声。站起来，步下阶梯走到秦晚面前，挑起她尖尖的下巴问：“秦晚，可有婚配？”
秦晚眼光清洌：“无。”
祈王放开她，冷冷开口：“本王已过而立，却为了辅助社稷而忘记该成个家。秦晚，本王问你，本王以摄政王之尊向你求亲。你的身份使本王给不了你正妃之位，但就这侧妃位于你也不算轻了。不过，本王许你，不到万不得已，不娶正妃在你之上。”他背过身去，大声道：“秦晚，你可愿意？”
秦晚依旧跪在他脚边，只思索了片刻功夫，“谢祈王抬爱，秦晚愿意。”
她这一应，在场所有的朝臣无不惊讶。独秦朝，依旧无视。
祈王弯腰扶起她，“爱妃起来吧！有一处僻静的宫院正合适你住，秦晚，去休息吧！三日后，本王去沐月阁迎娶你。”
秦晚轻轻福了一礼，便随着小宫女退下了。留下一殿朝臣各自揣度，猜测。
水青色的身影端了两碟小点心放在石几上。秦晚扫了一眼，半水晶的糕体，模具压刻成桃花状，粉粉的，小碟接触石桌，浅粉的花瓣还微微颤了颤。秦晚不着痕迹地笑了笑，轻声问：“又是谁送来的？”
“陛下虽是小小年纪，却已有好几宫嫔妃。姑娘将成祈王侧妃的消息一出，各宫各殿都派人送来贺礼。这两碟小点心真算不上是什么，便也没记是哪里送来的了。”侍女边说取出一只银针想试试这盘糕点。
“免了。这里面不会有毒。” 秦晚挡住她道。自祈王宣布要娶她时，她的一切用度便已按王妃的品级，连寻常的吃食，也开始似模似样地银针试毒了。她夹了一块点心放进嘴里，细细嚼完才说：“那几宫妃子，各有家势，不管是祈王或是太后安排的，都不过是为了在各股势力间找一个平衡。这皇宫可是一滩混水，连我都不小心趟进来了。”
侍女不知道她怎么突然这么说，却仍是替她高兴，说出的话来都带着喜气。“姑娘前日还说要嫁人，这不就转眼成真了。嫁得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祈王呢？真是恭喜姑娘了。”
本还有兴致吃两块点心的秦晚突然就放下了筷子，不知怎么心里就觉得委屈，觉得酸。她极力忍住，对侍女道：“我累了，扶我去休息，晚膳不用了。不管什么人来拜访，都一概挡了不见。”合上房门之前，又补了一句：“包括祈王。”
秦晚在房里呆坐，突然清醒过来的时候，窗外已经漆黑一片。侍女听她的吩咐，以为她睡了，也没进来为她点灯。秦晚在黯黑里站起来，点了一柄烛火，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到底什么时辰了，依旧望着那摇曳的烛火发呆。直到“咻”的一声锐响，烛火应声而灭，世界重回一片黑暗，而她纤细的身子陷入一具宽厚的胸膛。
像是知道来人是谁一样，她没有惊讶，没有喊叫，唯一的动作就是抬起手，抹去自己脸上的泪水。她不说话，抱着她的人也只字未言。两个人，像是对峙般，许久许久都不出一声。最后，是他先落败，幽幽轻叹，唤了她一声“秦晚”。
秦晚在他这一声后，又哭又笑，心里的疼落地生根，轻轻地问他：“你认我是秦晚？”
他还是叹息道，“你只能是秦晚。”
在他怀里的秦晚，倔强地扬起脸不应他。他不知她的心绪，仍旧在问：“秦晚，这样也可以？”
秦晚心里的酸痛，怎么也说不出来，她不冷不热地回：“只要没触碰到我的底线就都可以。”
“你真狠心。”他狠得咬牙切齿，疼得并不比她少。
秦晚本想回嘴，却惊于他下一步的举动。人被悬空抱一起，一只大手掩住了她的口鼻，掩去她的恐惧与挣扎。安静下来的秦晚，在他的怀里无声地笑。
那人带着怒气，动作却还是轻柔的。缓缓地将她在床榻上放下，温柔的手，解开她层层衣裳。秦晚含着笑，落着泪，无处安放的双手轻轻地攥着他的衣襟。待两人裸裎相对之后，他才握住她的皓腕，环在自己肩上。
“抱住我……秦晚……”他的声音很温柔很温柔，哪怕是命令，也温柔的像是情话。
细细的吻，缠绵得像诗。连撕裂的痛楚，也带着几分如愿以偿的愉悦。秦晚想开口唤他，仿佛心有灵犀，他不愿她唤出口，结结实实地堵住她的唇，封住她所有的呼吸，温柔与情不自禁。他的心里，暖得不可思议。他抱紧她，两具身躯最近地贴合，好似永生永世连在一起，永不分离。
不管你是谁的谁，这一刻，秦晚，你是我的了。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俩相望不相识(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