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8、情迟(上) ...
-
宋承贤边走边琢磨,终在百步后突然灵台清明,茅塞顿开,手持折扇敲着掌心道:“原来是她!”随后赶忙回头冲着桐儿吩咐:“赶紧回去叫几个家丁,分两批,你带着一半在各家酒馆茶肆找刚才你撞到的那位公子,另一半,你让他们到此寻我。”
桐儿莫名,还想再问什么。宋承贤剑眉一蹙,厉声道:“还不快去!”
他难得一次疾言厉色,所以,桐儿将事情办得颇为出色。仅仅一盏茶的功夫,三个家丁已经到达。宋承贤摊开画轴,对他们说:“看清楚这画上的姑娘,不过,她做了男儿装扮。你们沿着各巷集市给我仔细找,务必请回府中。你……”他指着其中的一个家丁,“你跟着我去查客栈。”
众人领了命,分散开来寻找。仅仅一街之隔,来悦客栈正堂,端端坐着清俊公子持盏缓缓饮着茶。宋承贤上前揖了一礼,“桃”字刚出口,就被一双清亮美目冷冷瞥了一眼。他慌张改口,以往的成稳早不知哪里去了。
“那……这位公子,在下可否请你过府一叙。”
桃三月慢慢转了正眼看他,轻轻一句:“请领路吧!”
宋承贤一路领着她进了一宅高门大院,正厅安坐后,正经一礼,“小侄承贤见过婶娘。”
这一句“婶娘”足叫她呆怔了许久,半晌,才让他平了礼,轻轻开口,“你便是宋仲宋二哥的侄儿吧!”宋承贤应了一声。桃三月摩挲着手下的红木椅轻声道:“我与二哥结拜,你若不是嫌弃我年长不了你几岁,可同唤梓七一样叫姑姑。”
其实,桃三月哪里知道,承贤比梓七还要年长一岁,从来都是唤名字的,从未叫过姑姑。但他仍认定她是秦朝之妻,敬重非常,自然应承,唤了声姑姑。然后亲自送了她去秦朝的厢房。
休书已下,她不再是秦朝的妻,她与他便是陌路之人,再住他的卧房是不合适的。桃三月原想拒绝,但真正身处这明显有他存在过气息的屋子,她的心没可能不动容,便也没去计较了。从袖袋里拿出一张银票交给承贤,“辛苦承贤给我买一个机灵点随侍的丫头。”
宋承贤俊秀的脸上满是质疑,“府上丫头多的是,承贤唤两个来供姑姑使唤?”
桃三月未多言,柔声道:“去办吧!”
不过两日光景,承贤便带了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来见她。那姑娘不算多漂亮,眉目间还算清秀,没有污浊气,看样子也挺机灵的。桃三月很满意,便留下了。
待到承贤告辞出去,才对那姑娘说:“有名字吗?”
姑娘连头都不敢抬,颤惊道:“姓秦,家里没人识字,生下来时桃花开得好,便叫了桃花。”
桃三月黛眉轻拧,心里一阵翻腾,压了许久才平过气来,叹道:“女孩子叫桃花并不好。”
桃花虽是个穷苦人家的孩子,却是有眼识的,立刻便说:“那就请小姐给改个名吧!”
立在窗边的桃三月,看着窗外湛蓝的天,春燕在檐下衔泥筑巢,突然心里就一阵莫名的酸楚,走回跪地躬身低头的女子身旁,叹了口气,蹲下身子,抬手拔了发上唯有的一只碧玉簪子递到她面前,“女人自一生下,便该由父母给她准备一只及笄的簪子。定亲下聘时,夫家聘礼里也会有一柄簪。成亲后,夫君亦会给她一只簪子绾发成妇人。她的后世荣华,均来自他的夫君,看他愿意给她添上如何的风华。你至今没有还没有一柄簪吧!桃花,我少时运气算是好的,小小年纪便收齐了那最重要的三柄簪,只是往后的就都没有了。”她竭力抑住泪,笑道:“小簪,从你收下我的这柄簪开始,你就叫这个名字。我愿你后世富贵,遇见一个重你,疼你的男子,许你簪星曳月的一生。”
女孩接过,抬起头来,眼里是无法言说的感激:“小簪谢谢小姐。”
接下来几日,桃三月由小簪陪着,在京城里四处逛,买一些衣物饰品什么的。她举止寻常,并无异动,渐渐地宋家也少了对她的盯梢。直至,某一日,桃三月清早出门后,彻夜未归。之后,任宋伯宋承贤父子找遍了京城,也寻不出她们的消息。
京城有一处幽静绝美的越凉湖,每逢初夏便开满莲花。其实,这并无稀奇之处,植满莲花的湖到处都是。之所以越凉湖会闻名遐尔,是因为这里莲花的品种。没有一处的白莲花瓣尖顶处会有鲜艳艳的红,并且浅浅的下晕,越来越淡直至雪白。
据说,这里有一个凄美的故事。很多年前,这个湖还没有名字,湖里开的莲花也是纯白色的。有个姑娘痴痴守在湖边,等着远征的未婚夫婿归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仍不见归人。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不知埋在了何处。连他的家人都不再抱有希望,唯独她仍旧在等。终有一日,姑娘的家人不忍她岁月蹉跎,又再定了亲事。她在婚礼前夜跑出来,抚着还未开放的花苞静坐一夜。东方初白时,她自绝于湖边,选了最残忍的方式,狠狠地割开了自己的颈间。血滴溅在莲花上,慢慢蜿蜒而下。从此,这湖里的白莲花便成了那晕着红的颜色。
清晨的湖边,人迹罕至。颀长清瘦的女子,手上持了一朵溅血的莲花细细地抚。白衣,白鞋,瀑布似的黑发披散而下,仅以一条素白的锦帛系住发尾。转身的时候,眉目清冷,却说不出的绝美,对立在她身后的侍女说:“听说那姑娘就叫越娘,这未名的湖最后取了她的名字?”
身着浅碧色裙装的侍女点头道:“是的。她的未婚夫婿衣锦还乡的时候,在这里供了三年的香。显赫一朝的大将军终生未娶,死后便葬在她的孤冢旁。他们最终是在一起的。”她顿了顿,对白衣女子说:“姑娘,该回了。今日的小宴也该准备了,听说是宫里的人。”
白衣女子点头站起来,扶上她的手,惋惜道:“虽然,他们这情一世未止,却终究是迟了。”
侍女未再多言,搀挽了她往回去。马车停在一间雅致的小院子,一名老妇前来开门,见她回来,唤了一声晚姑娘。
晚姑娘点点头,问了句:“准备好了吗?”
“全按姑娘吩咐。”老妇应。
“那就梳洗换妆吧!”她往屋里走,边走边嘀咕,“日日要弹拨那琵琶,真真烦得紧。也不知要弹到何时?”
侍女陪笑道:“雅妓秦晚,一曲琵琶风雅名动京城,可观可赏,不可碰,一日只见一名客人,急煞了多少人。我昨日翻了翻,已经定到暮秋。”
秦晚回身,黑白分明的凤眸转了转,“要不看着合适的就嫁人吧!弹琵琶,讨厌得很。”
“可以的。”侍女含笑低语。
秦晚只在中午见客,她定的规矩,客人都得遵循。若有失仪的客人,转头走人的时候比比皆是。说来也怪,再难缠的客人,竟也无法从她这里讨得便宜去。
素素白衣的女子坐在院中,点燃一旁的枷蓝香,袅袅一柱轻烟冉冉而起,慢慢散开的沉木香,叫人安宁。她拿起琵琶,转轴弄音三两声。幽幽叹口气,“所有乐器中,当属琵琶风尘气最重。我却日日与之同行。”
侍女知道她心里的起承,低笑不语。
午时,正门开,贵客盈门。
每每这个时候,秦晚都想笑。
午时,日上正中,阳气最盛,却是斩人的时辰。她拿小阴谋,愚一愚世人,泄泄心中的不满,竟也无人知晓,她甚快意。
今日来得那一位,身着锦袍,肤白,声细,还无一点胡须。秦晚面上怔了片刻,一时还真想不出这样一位官人该怎么应付。她什么人都应付过,唯绝没见过宫里头的公公。在她正瞑思苦想的时候,那人却尖着嗓子开口,“明日皇上生辰,奉祈王意,传秦晚进宫献艺。”
话音一落,略嫌尴尬,咳了两声就告辞了。
漆门掩合,秦晚将琵琶往侍女手中一丢,折了伽蓝香便回屋了。
侍女跟在后面问,“姑娘,要去吗?”
秦晚沉眸一笑,“如何不去?自然是要去的。”
她一贯模棱两可,若有深意的言辞,侍女早习已为常,并不会去探究,转身替她打点行装去了。
秦晚在房中案几旁坐着,手上捏着一只青花小盏,慢慢饮着。手上来回摩挲杯上的梅枝花案,突然阴冷一笑,手起杯落,声响清脆,青瓷成齑粉。
泣声幽咽辗转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