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莲心》月落声息

27、画梅也是门学问

　　顾枝莲刚至学堂，远远便看见穿着一身孔雀花衣的楚天阔笑眯眯地迎了上来，一副讨好的模样吓得学堂众人揉了揉双眼，深怕看走了神。

　　“九如，今日可是二试了，画署的试题已挂出，朱渝院首府上的梅花可不是随便就能画到的，你怎么一丁点也不紧张。”楚天阔细细嗅着顾枝莲身上的淡雅梅花香，心想着这秦九如没有寻常女子浓郁的胭脂味，总带着一股清甜香，视线落在她水润的红唇上，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腾地红了起来。

　　“我说世子爷，你这幅娇羞的模样，让人看了倒以为是我欺负了你。”顾枝莲当然不晓得眼前之人的心思，打趣说道。

　　楚天阔轻咳两声，收起嬉皮笑脸，有些羞涩道，“我听大哥说了，你以前过得并不好，你想入画署定是为了朱渝院首，虽然我是世子，除楚帝外三闻书院却是不听命于任何人的，帮不到你什么。”

　　顾枝莲心中暗骂以前怎么没看出，日召南还有这么个癖好，到处宣扬他人私事。她黑白分明的眼珠一转溜，打量着楚天阔认真的模样，怎么看都觉得有些古怪，勾唇道，“世子爷能有这份心，九如就感激不尽了。若是为了拿回昨日那一叠银票，九如可是一分未拿，若是为了面具，送出手的礼物又怎么能收回去呢？何况世子爷家财万贯，不缺那几个小钱是吧？”

　　楚天阔看着她浅笑，无声叹了口气，他怎么记得昨日是谁强抢了她的面具，心底溜过一丝苦涩，令他有些诧异，不过一向以不愿多思盛名的楚世子，很快就忘记了，眉开眼笑道，“那几个小钱，就当本少爷送你的见面礼，倒是二试，我手上有个绝密的消息，你可要听听？”

　　顾枝莲浓眉一挑，目光闪亮，“世子爷乐善好施，透露些小道秘密，不就像那铜板一扔。”

　　楚天阔被她一夸心中乐呵，毫不犹豫地全数倒出，“我和你说，别看朱渝院首一本正经的样子，其实院首有个怪癖好，院首喜欢吃清贫乡间才流传的腌鸡爪子。”

　　顾枝莲脑海中描绘出总是板着一张脸的白胡子院首满把抓着鸡爪子狼吞虎咽的样子，差点就要惊呼出，怪哉怪哉，怎么博闻多学的院首翩翩好这一口，光是想想便觉得那画面很是滑稽。

　　“我让府上的小厮找来了腌鸡爪子，你出门时带上它，总能派上些用处。”楚天阔拍了拍她的肩，又突然嗖地抽回手，又是一阵脸红的跑开了。

　　顾枝莲心中正纳闷，学堂的众人围在一起热烈讨论起来。

　　“喂，听说没昨晚楚天阔貌似和一个男子在一起，二人紧贴在一起，很是暧昧。”

　　“平日里瞧着世子对于美人儿也很是在意，难道他真的喜好男风？”

　　“可不是，昨日我那书童半夜尿急，跑去茅房，正撞上世子半倚在男人怀里，世子眯着眼，神情很是享受。”

　　“快别说了，要是让人听见了，楚天阔可不是好惹的主儿。”

　　“仗着他世子的身份就可以为非作歹不成，还看上了个瘦削矮个的贫困书生。我告诉你们，昨儿个我也看见了，他那情郎，穿得一身灰蓝破衣，一看就出身低贱。”

　　灰蓝色破布衣，瘦削矮个书生，顾枝莲侧耳倾听，什么好情郎，真真是哭笑不得，幸好没被看到容貌，不然当真撇不清了，一切都要归咎于日召南，全是他做的好事。

　　顾枝莲忍不住叹了口气，脑力闪过日召南玩世不恭的脸，那一双魅惑的凤眼着实让身为女子的她都羡慕感叹。她甩了甩脑袋，清醒过来，一扫错乱的情绪，眼下该顾虑的还是如何画到院首府上的红梅。

　　她长腿一迈，偷偷接过楚天阔府上小厮递上的食盒，一到朱渝院首府前，看着眼前阵势吓了一跳。门前三排学生在地上铺上了毛毯，跪倒在地，眼神巴望着朱红大门，就盼着院首能心软开开门。

　　顾枝莲背着众人展眉一笑，昨晚木桩送来的三个锦袋，她打开了一个，秦之容虽然仅写了一行字，她却猜到了其中之意。诚忍，是让她表明想要入画署的决心，观变，是让她留心府外的动静，至于最后的喜好，楚天阔倒是帮她解决了一大难题。

　　想到这儿，她毫不犹豫地扑通跪倒在地，众人纷纷投来目光，皆是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冬末并未转暖，积雪未化，不垫上些暖和之物，不出半个时辰，膝盖便会冻伤。然她一脸泰然，唇边笑意不减，没有人知道她同样垫了棉花，不过是藏在宽大的裤管里。

　　半个时辰后，大雪纷飞，跪着的学生躁动起来。

　　“实在是太冷了，院首也太狠心了吧。”

　　“都已经下雪了，为什么院首还不开门，难道要冻死我们吗？”

　　“不管了，我堂堂太傅之子，为何要低三下四跪拜，不就是个画署，我不入了。我就不信这楚国找不到更好的画师了。”人群中黑衣少年面带怒色，甩袖而去。

　　“就是，就是，虽说是院首，朱渝大人也实在太自恃清高了，古元，我们也走。”有了领头之人，细皮嫩肉，从出生就被捧在手心的官宦子弟接二连三放弃。

　　顾枝莲呵着气，搓着双手，环顾一圈，还剩下二十来人，画署一向严厉，只收七名弟子，她沉下心，叹息一声，每年画署之试非得拼个头破血流。

　　正在此时，不知哪里冒出了个小厮，手里提着食盒，淡淡扫了眼跪在门前的学子，轻拍朱门。这一敲，敲亮了众人的双眼，大伙紧盯着朱门，没一会，府上的老管家就打开一条缝隙来，眯着眼一看是天客楼的小厮，便打开门去。

　　“都跪了这么久，也不见院首相见，不如趁着这会儿冲进去。”

　　“对，冲进去。”

　　不知是谁起头一喝，剩下的学子热血高涨，一股脑涌了上去，前脚刚沾到门槛，便倏地停了下来，老管家身后站着十几个高大壮汉，络腮胡子，面色凶狠。

　　顾枝莲拢了拢宽袖，挑眉一笑，难怪看门的老管家面色淡然，最古怪的就是送饭之人，分明只是个天客楼的小厮，瞧见了一干人跪倒门前，容颜不改，着实可疑。

　　老管家挥着袖子，赶走了拥上前的学子们，又深深看了眼依旧跪倒在雪堆里的顾枝莲，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顾枝莲也不管那些垂着脑袋丧气的学子们，待大门一关，她便缓缓起身，揉了揉酸冷的膝盖，偷偷跟上可疑的小厮。

　　过了几条小道，拐了好几个弯，那小厮突然停下脚步，四处张望着拉开一道小门，动作迅捷快速，一转眼溜了进去。顾枝莲蹑手蹑脚走上前一瞧，才发现绕了好几条街，最后还是回到了院首府上，只不过这是扇不起眼的后门，又有谁能料想到，堂堂三闻书院的院首会将后门开在一棵大柳树后。

　　“院首果然还是留了条后路给学生。”顾枝莲自顾自说着，小心推开门，抬眸正对上半眯着眼的朱渝。

　　“院首。”顾枝莲神色不改，似是早已料到，微微躬身，“学生不请自来，实属违礼，但今日不同平常，还望院首谅解。”

　　“不同平常？”朱渝的目光嗖嗖飞了过来。

　　顾枝莲不理会他凌厉的眼神，淡淡一笑，拎起手中的食盒，恭敬答道，“学生听闻院首极爱腌鸡爪子，今日友人送来一盒鸡爪，味道很是鲜美，想着拿来给院首尝尝。”

　　“只是为了鸡爪？”

　　“自然不是，鸡爪只是敲门砖，为的是那红梅。”她眼中一片坦然。

　　朱渝上下打量着顾枝莲，想着方才管家的话语，心道这个秦九如头试之时便一语道出画中之意，写得一手好字，心思也缜密，难得还如此坦然，直言不讳道出来意。

　　“先生若是不喜欢学生如此，学生这就退下。”顾枝莲轻轻拨开食盒的盖子，佯装失望道。

　　“哎，你先等等。”朱渝两眼紧盯着她手中食盒，鸡爪子的香气扑鼻而来，分明在意却还装着不在乎挥了挥袖子，对着身后忍着笑意的老管家道，“既是你一片心意，我便收下了，阿福，还不快快领到火房。”

　　阿福偷笑着，接过食盒，对着顾枝莲赞许一笑。

　　“你随我来。”朱渝斜睨过来，顾枝莲半垂着脑袋，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朱渝领着顾枝莲进了一间房，墙上挂着的一副长画，画中的花朵很是奇特，色是牡丹红又非牡丹，形似梨花又非梨花，最怪异的便是此花既不长在树上，也不长在草丛间，立于水上好似睡莲。

　　朱渝见她看得出神，眉头紧锁，问道，“依你之见，这是什么花？”

　　顾枝莲半晌也不开口，凝眉沉思，最终摇了摇头，本想着朱渝会失望，不料得到回答，他反而捋了捋胡子，微微一笑，道“不知即是不知，不懂偏要装懂才最令人不喜。这画仅是一半，我若再展开另一半，你定能猜到。”

　　朱渝缓缓展开画卷，一副神仙赏花图便入目而来，顾枝莲如醍醐灌顶，不自觉地喊出了声，“这不是世间有的花，乃是仙家的仙花。”

　　朱渝心中赞许，面上却收起笑意道，“还不算太过愚钝，那你可知我为何让你看这幅画？”

　　顾枝莲心如明镜，一片了然，但瞧着朱渝的脸色，半敛眼睑，低声道，“学生不才，还望院首指点。”

　　朱渝做了三十年院首，见过形形色色的学生，一瞧她的神情，便知晓她已然明了，却还懂得谦逊之道，礼让老师，心中甚是满意，柔和道，“行了，你那几点心思还能瞒着我？快快画完红梅就回书院去吧，省得占我府上之地，我可没有多余的白米留你吃饭。”

　　“多谢院首。”顾枝莲心中一喜，若是一向对学生挑剔的院首都默许了她，看来入画署是十拿九稳了。

　　“还不赶紧去画，屋子里的热气都被你放光了。”朱渝瞪眼吹胡训斥道。

　　顾枝莲低头恭敬退出门外，阳光下少女脸庞如玉细腻，那一双半敛的眸隐隐可见其清亮的光泽，立在门外犹如树梢的雪梅，气质淡雅。

　　待房门紧和，朱渝对着墙上的长画叹了口气，喃喃道，“成渊，今年新入学的学生里有个孩子和你一样有天赋，看着她总是想起你。若你还在，定然也会喜欢这个徒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