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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墙角看书成炮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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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明已是二月初,黄昏突然下起雪来,洋洋洒洒,将整个平阳城盖在一片银白色的丝绸之下。
寒风从北方的极地而来,书院里夏日刚栽下的柳树苗在风中妖娆舞动,枝条上的白雪簌簌落下,比起东厢的单调这住着女学生的西厢色彩斑斓。
白雪中被婢女簇拥着的两个少女衣着华丽,嬉笑着从回廊处远远而来,肤白如玉,胭脂淡扫,比墙头的梅花更娇嫩几分,美不胜收。
“常闻岳芙姐姐弹得一手好琴,九岁时一曲凤鸣归,引来百鸟盘旋久久不散去。”紫衣女子伸手摊开掌心,接过几多雪花,动作优雅让人惊叹。顾枝莲歪着脑袋瞧得出了神,果然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若她是个男人,想来也会被勾去魂。
这时候立在紫衣女子身侧的岳芙扭过头来微微一笑,纤纤素手一拈,折下枝头的一朵雪梅,轻嗅几下,插入发鬓之间,花容月貌,一举手一投足都透着少女的娇媚,看得人心神荡漾。相比之下,紫衣女子陡然失色。
“小姐,你身子弱,小雪寒凉,伤了身子老爷又得怪罪奴婢了。”岳芙身旁的婢女忙着擦拭掉她皓腕上的雪水,紧张道。
“绿霞,你莫紧张,爹爹怪罪了有我替你说情。”岳芙黑白分明的眼中滑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光,面上却是笑得温和,“自古以来,文人骚客偏爱冬雪,只因雪洁白无瑕。”
“姐姐此言差矣,我倒是认为那些古板的老头不过是借雪框表自己的高洁。”紫衣女子双眼落在掌间化去的雪点,勾唇不屑道,“既然这世间肮脏不堪,白雪落下自然也沾染了尘世的污浊,哪里还有无瑕之说,只要在这世上存活着的,就不该再抱着洁身自好的痴念了。”
“姐姐,燕儿十四年从未离开过平阳城,以前听府中的下人说古北虽说是个荒凉之地,冬季的景色却尤为美丽,大片的草地铺满了白雪。古北的女儿家也没那么多规矩,冬日里披上厚衣,骑上马在大草原上转悠。”慕燕笑得意味深长,挽上岳芙的手,帮她拍去肩头的尘土,亲切道,“姐姐也是近两年才搬到平阳城,既然在古北呆了十年有余,想来对家乡的风情很是了解,不如同我说说,妹妹我很是向往大草原的风光。”
岳芙笑容一滞,这话听着刺耳之极,她面容姣好,才情并重,唯一的不足便是低微的出身,爹爹岳戎乃是武将,在古北守着疆域,十余载才调派到平阳,虽官升为五品,但朝中的文武官员因为岳戎肚中无墨有意疏远。嫡出的姐姐在众多千金小姐中被瞧不起,更何况她这个庶出的二小姐,就算再聪慧伶俐也比不上一个好的出身。
岳芙不曾料到慕燕会把她的出身搬到台面上,虽然恨不得能一手掐住慕燕纤细的脖子,好让这刺耳的声音永永远远消失,但再怎么怨怒,也不能破坏她一直经营保持的庄重知礼的形象。转头看向慕燕,似笑非笑道,“妹妹当真问错人了,我虽出身在古北,但府上家规甚严,并未有太多机会出门,反而来到平阳,入了学院,才有机会一观街市风貌。”
“没想到,岳大人虽是侍卫,却是如此遵行礼仪之道。”慕燕笑容更盛,动作越发亲密无间,似是不经意道,“前些日子听爹爹说,岳家嫡出大姐要嫁给四等李侍卫,瞧我这记性,都忘了恭喜姐姐了,也不知道姐姐到时候又会嫁给哪位管家子弟?”
岳芙不是不知慕燕又在借机讽刺,目光一凝,脚步缓下来,气定神闲,忽然余光扫过墙头,勾唇一笑故作惊慌退了几步道,“那是什么东西?”
慕燕见她避开话题,微微恼怒,见墙头悠闲执着书卷的顾枝莲不由来了气,黛眉紧皱,纤纤玉指一扬,低喝道,“你是谁家的丫鬟,好大的胆子,竟敢偷听我二人讲话。”
丫鬟?顾枝莲低头看了看一身灰蓝色的粗布棉衣,在瞧一瞧二人丝绣锦衣,微微叹息,也难怪她二人会将自己误认为丫鬟。她垂眸复又抬眼,思虑片刻,灵活跃下墙头,走至二人身前。
“回小姐的话,我没有偷听。”顾枝莲也不解释身份,立在石阶前,彬彬有礼答道。
慕燕冷哼一声,厌恶地瞥了一眼她瘦削的身板,眼角扫过岳芙唇盼露出释然的笑意,不由怒气直冲心头,声音尖利喝斥道,“你家主子是谁?怎么管教丫鬟的?既然偷听了就不要装可怜兮兮,我最讨厌摆出一副娇弱模样,是要做给谁看?”
慕燕一边对着她训斥,一边眼刀子甩向了岳芙,顾枝莲心中无奈,偏偏不巧撞上了火药桶。
“怎么不敢说吗?”慕燕染上丹红的指戳在她脑袋上,纤长的指甲缓缓划过她白皙的脸颊,啧啧叹息道,“倒也算得上清丽,可惜了,今日你落在我手上,就休想轻易逃过。”
“碧玉,她不肯说,你就替她家主子好好调教调教,瞧着可怜就少折腾些,两边各二十巴掌。”慕燕说得平淡,她指间一用力,抬起手中精致的下巴,对上那一双眼,幽然深邃,目光清冽,不知为何,看得她心中刺痛,一下子松开了手。
“小姐,总算找到你了。”远远跑来的妇人挥着手中的绣帕,喘着气急呼道,“小姐,三皇子回来了。”
“你是说表哥他回来了?快送我回府,表哥一定第一个先来看我。”慕燕难掩喜色,早就将顾枝莲抛在脑后,小跑着向着院子外而去。
顾枝莲见岳芙无意为难,便也回了屋内,火房送上的饭菜还算可口。只是她不像其她千金小姐为了身材忌口,如今又正长身子,小小的一碗粥哪里能填饱肚子,不过一个时辰便饿得慌,摸索着寻到了火房。
锅子里还蒸着一大碗馒头,顾枝莲左顾右盼四下无人,偷偷藏一个在袖中,屋子里飘满了酒香,她轻轻吸了吸鼻子,黑眸陡然一亮,抱起小酒罐,浅啜一口,舌尖是梅子酸甜混合着浓烈的酒香,两种味交揉在一起,令人沉醉。
她抱着酒罐靠着墙角坐下,身下铺着草垛也算暖和,捧着沉甸甸的一坛酒,喉际的酒香弥散到心间化为酸涩的一股暖流。她眯起眼,回忆翻涌着,前一世的那一日,娘亲为爹爹酿好了梅子酒藏在树下,却不料接到了爹爹另娶妻的消息,急火攻心,一病不起。这一世娘亲为顾名埋下的梅子酒,他再也不会记得了吧。抹不去的是绝望的神情,仿佛在说着下一世再不相见。
良人,才是这世间最可怕的穿肠毒药。
她叹了口气,唇边的笑意转为悲凉,摇了摇头,甩去那些不该想的,好不容易才求得秦之容给了她重生的机会,无论如何这三年里她都得做点什么,元香还在等着她。
“小姐,我瞧见了,那人偷偷溜进了火房。”
“好你个秦九如,装丫鬟偷听她人话语,就让我瞧瞧你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顾枝莲一听,这不正是岳芙的声音,眉微微皱紧。
相比岳芙她更喜欢慕燕,虽说慕燕刁蛮却是直爽地性子,有何不快当面挑明。不像这岳芙表面看上去柔柔弱弱,背地里又暗暗发狠劲,绝不是盏省油的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她还没有愚蠢到认为岳芙深更半夜寻人就是为了叙叙旧,顾枝莲眼一转溜,索性抱着酒罐子,瘫倒在草垛之上装醉。
“秦九如,你装丫鬟装什么我不管。但我要你听清楚了,我会踩着你和慕燕爬上书院最高的位置。”
“姑娘说得是什么?”顾枝莲怀中抱着酒罐子,蜷缩在火房角落,双颊微红,两眼仿佛蒙上一层薄雾,疑惑地看向眼前之人。
“你这幅模样能骗过庄云溪,但我岳芙可不是没脑子的人,休要装模作样蒙我。”岳芙一把抓起顾枝莲的衣领,眼神一冷,面露狠色,“你不会是我的对手,所以还是乖乖做你的痴傻儿吧。”
“喝,再喝个爽快。”顾枝莲也不理会她,只一个劲的喝着梅子酒,心中暗暗叫苦,怎么头一日就成了二人斗争的炮灰,她不过是恰巧听到拌嘴,何苦非要把气都撒在她身上。这两人倒是舒服了,可谁来让她顺顺气。
“阿珠,依你瞧着她是真醉还是装醉?”岳芙说爽了,才回过头看向丫鬟问道。
“依奴婢看,一身酒气。没个小姐样,秦国的白鹿书院为大秦培养年轻的官员,乃是大秦第一书院。而秦九如既是那秦大人的妹妹,哪里有哥哥把妹妹往外送的。定是秦国的那位秦大人嫌她愚钝才把她扔到了三闻书院,眼不见心不烦。”
“说得有理。”岳芙听罢,薄唇弯起,拍去长裙上的草根,最后瞧了眼醉醺醺的顾枝莲,嗤笑道,“阿珠,许是我多想了,她这般模样哪里有聪慧二字。若是进书院的千金各个像她这般,倒是省了我不少心。”
“我瞧那慕家小姐也不过如此,与小姐你相比可差了十万八千里。”名为阿珠的侍女见势吹捧道。
“就你这小丫头最会哄我开心。”她挑眉一笑,带着居高临下的优越感,离开前扫了眼顾枝莲,拍了拍阿珠的手柔声嘱咐道,“去拿一条被子来给她盖上,天凉了,冻着伤寒可就没趣了。”
顾枝莲听闻脚步声远去,才倏地睁开双眼,憋屈地等了许久,也不见阿珠那丫鬟回来,顾枝莲再无耐性耗下去,小心翼翼望了眼门外,思量着被撞见时的措辞,自顾自朝西厢缓步而去。
她想得出神,并未瞧见碎石小道上陷下去的坑道,一脚踩了进去,踉跄着双腿一软,膝盖一曲向着地跪去。
千钧一发之间,一双宽大温暖的手握住她纤细的腰身,轻轻一带,将她拎起。
“亲亲,才不过几月不见,怎么你又瘦了不少,连小馒头都快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