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莲心》月落声息

22、画署的赏画考试

　　平阳城虽不如帝京繁华，风气开放，比秦风更为自由随意。不论男女但凡遇上了一见倾心的对象，大可折几朵鲜花上前示爱。刚到楚国的头一日，看着明钰被一大群捧着鲜花的女子们追了好几条街累得气喘吁吁的模样，顾枝莲成功地被惊吓到了。

　　楚国的三闻书院与白鹿书院不同，除了政课、礼课、术课、还要学生在琴棋书画中选择一门，琴阙、棋阁、书廊、画署中要数棋阁与画署入门极为严格。

　　“你们两个又是打哪儿来的？”探出头的小厮不耐烦地说道，“睁大眼瞧瞧，我们这可是三闻书院，可不是市井小巷的学堂，闲杂人等休得入内。”

　　他刚要把门合上，明钰扇子一伸，正好夹在门缝之中，他也不气也不恼，喜滋滋地从袖中掏出一块令牌在那小厮面前晃了晃，那小厮愣了愣瞬间挂上讨好的笑容，前倨后恭活生生把明钰当成了自家祖宗。

　　顾枝莲凑上前瞟了眼，令牌上刻着明少城，难怪那小厮如此谄媚，谁人不知道明皇后的哥哥明少城乃是当今秦国各皇子的师傅，朝堂上明家的势力不容小视。

　　“原来是秦国的明钰明少爷。”小厮咧嘴笑着，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又瞧向顾枝莲，乐颠颠问道，“这位又是哪家的小姐？”

　　顾枝莲瘪了瘪嘴，思虑片刻道，“我哪位也不是。”

　　她话还未说完，小厮立刻又变了脸，忙接过明钰手上的包袱一把塞到顾枝莲怀中，呵斥道，“你一个随从，怎么能让主子拿重物，实在是太没规矩了。”

　　“我……不是……”

　　“不是什么。”小厮推开门，朝里喊道，“秦国明钰少爷到。”

　　顾枝莲叹息一笑，为了准时抵达楚国，连日来马不停蹄有几日没吃上什么好菜了，二人将包袱丢进了房间便匆匆赶向了饭堂。

　　倒是与预料中大不相同，虽说来这三闻书院的学生皆是出自名门，却不料这饭桌前倒是热闹得很，有得学生吃着热腾腾地面条，满头大汗，吃得尽兴就撩起袖子，解开扣子，额头闪着油光。也有始终遵行着礼仪规矩，端着白瓷碗，小口吃米，小口下咽的小姐。还有一堆人围在角落也不吃饭，中间那学生说得起劲，眉飞色舞，动作连连。

　　明钰把明家腰牌挂了出来，这一走路一抬脚，一晃一晃的甚是惹眼，刚一进门，就见有人迎了上来，一副狗腿样道，“这不是秦国明钰少爷吗？没想到此次竟然能与明钰少爷共处一书院，当真是我百年修来的福气。”

　　瞧瞧这话说得，拍马屁都能拍上天去了。顾枝莲嘴角抽动，不由感慨，看来她还得再修炼上几年。

　　那角落里讲得正兴奋的学生听罢突然拨开人群走向他二人，围着二人打量了几圈，才止步于顾枝莲身前，挑眉戏谑问道，“你就是我大哥说得那位小姑娘吧。”

　　“你大哥？”顾枝莲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扯了扯嘴角，露出个假意的笑容，道，“请问这位兄台，你大哥贵姓？”

　　“好个忘恩负义的小丫头，亏我大哥日日把你惦记。”那学生微微蹙眉，碎碎念道，“娘亲总说大哥脑子好，我瞧着大哥脑子也不聪明么？多少美人儿追着他跑，偏偏就看上了个干瘪的小丫头，要是追到手了也就罢了。”

　　顾枝莲无奈，皮笑肉不笑眨巴眼道，“这位，你大哥兴许是认错人了。”

　　“我大哥说得岂会有错，你是不是姓顾名枝莲，为顾府的大小姐。”那少年立即皱眉，没好气道。

　　顾枝莲面色不改，容颜不变，笑着答道，“劳烦你回去告诉，他寻错人了。我姓秦名九如，并非什么顾枝莲。”

　　“怎么会，莫不是大哥唬我的。”少年挠了挠脑袋，耸耸肩让开一条道。

　　顾枝莲与明钰二人各要了一碗面，细软地面条下了肚，舒服得很。下午便是学生从琴棋书画中选择的一试。

　　画署里的学生最多，谁人不知院长朱渝便是画署的授课老师，学生自然挤破脑袋都想往里钻。

　　明钰磕着瓜子，悠闲地靠着梧桐树，余光扫过执着野史看得入神的顾枝莲，她穿得里三层外三层，严严实实把自己裹了起来，只露出一张白皙瘦削的小脸，虽说五官平淡无奇，然那人周身却透着一股浑然自成的洒脱清贵之气。

　　“你能画山水？”围在门外的众人心乱如麻，可她却云淡风轻得仿佛只是如喝茶一样简单，明钰耐不住好奇问道。

　　“略懂皮毛。”顾枝莲抬眸，若有所思答道。当她还是露华时，娘亲曾教过她绘画，那时候每日除了习字，最期待的便是去野外写生，专注于山水美景之间，甚至能忘却一直饿得叫个不停的肚子。每次她给娘亲看画，娘亲总是摸着她的脑袋，眼含泪水，直到后来才渐渐清楚娘亲是又想起了画师爹爹，再后来娘亲也病了，便再也不曾摸过画笔。

　　“不会可以学。书院不就是用来教学的么？”她眼里的哀伤一闪而过，抬眸时微笑浅浅。

　　明钰张大的嘴忘了合上，一副过度惊吓的模样，顾枝莲一拍他的肩，赞赏道，“没想到你这个看似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少爷，其实肚子里也装了不少墨汁。”

　　“那是当然，我可是从能抓笔开始就拜在名画师门下，这么多年了，就我这随笔一画，不是第一就是第二。”他得意洋洋说着，突然侧首瞪大双眼看向顾枝莲狐疑道，“你到底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

　　“当然是夸，绝对是夸。”她笑眯眯好心提醒道“明钰兄，该轮我们进去了，我倒是很想瞧瞧老师们问了些什么，怎么出来得学生容颜大变？”

　　“你应该好好担忧下自己，一试就如此难过，接下来二试的绘画，肯定更为严苛，真不知道你这个脑袋装得什么，既然写得一手好字，不如去书廊。”明钰合上折扇，宽袖一甩，长腿一迈，快步入屋，顾枝莲紧跟其后，一共五人。

　　屋中央放置着长木桌，三位画师坐在桌前，神态各异。青袍胡渣男子翘着二郎腿，两眼微微眯着，很是享受从窗外透进的阳光。坐在右侧的黄衫女子则扬着和蔼的笑容，棕色的长发用一根玉簪挽起，整个人都散发着温和。位于二人中间的老者，眼睛透着锐利与智慧，无声打量着五个人，被他一瞧，浑身都颤栗。

　　良久，黄衫女子看了看老者，将桌上的四幅画一一挂上白墙，又坐回木椅，淡淡开口问道，“你们也不用太过紧张，不过是让你们瞧一瞧这四幅画，选出其中你认为最好的。”

　　五人听罢，皆是转身看向挂着的画，第一幅为花会全景图，身着华服的少女们在铺满碎石的小路上嬉笑着观赏着满园的冬梅。画者很是用心就连少女鞋上的小花纹也勾勒得仔仔细细，画中集中在左上角拿团扇掩着笑容的少女以及她身侧笑弯了腰的丫鬟，少女娇媚容颜与雪梅相衬，衬托满园的花更为艳丽。整幅画结构合理，栩栩如生，主次分明，是难得的佳作，画的最下角提上了画者的大名，于落衣。

　　“原来是老师的画作。”背后三人小声议论着，顾枝莲不语看向第二幅。

　　第二幅与第一幅画倒是有几分相似，只是这幅画的主角变了变，立在梅树前仰头望着雪梅的男子被身后蹑手蹑手靠近的少女蒙住了眼，少女一脸羞涩，灵动双眼里难掩爱慕之情。画的最下角也提上了柳信二字。

　　第三幅则画得清晨江面之上，一条古船之上老者头戴斗笠，独自垂钓，漫天大雪纷飞，远山已被覆上一层薄纱。

　　果不其然，这幅画是院长朱渝所画。顾枝莲手托下巴，敛眸沉思，没有注意到背后投来的那道目光。

　　她的眼光已然投向第四幅画，深夜街巷的小吃摊老板娘一边招呼着为客人倒酒，一边又看向身后快要煮开的面条。坐在最左侧的是一群粗布麻衣的壮汉，大口吃面大口喝着酒，面色酡红，眼神迷蒙时不时瞟向右侧。而坐在右桌的三人面色各异，年轻的夫妇面色惶恐，妻子容颜娇美，紧紧靠在书生怀中，避开对面一身华服老爷的目光。那老爷搓着一小撮胡子，神态得意。不远处带刀而来的侍卫面带无奈，冲向那三人。漆黑的夜里，暗色的衣着，唯有那红色衣袍的富态老爷格外突兀。

　　“你们可看好了？”黄衫的画师正是于落衣，她轻叩木桌，提醒着时间已到。众学生又站成一排依次作答。

　　“学生认为第二幅画最美。”

　　“不，学生认为第三幅画最佳。”第二人胸有陈竹的迫不及待答道。

　　“学生也认为此三幅画要属寒江垂钓意境最佳。”

　　明钰不慌不忙，折扇一敲一敲落在掌心，缓缓开口道，“学生认为第四幅画更胜一筹。”

　　中间的老者眉微蹙，紧盯着垂着脑袋若有所思的顾枝莲，问道，“秦九如，你有何看法？”

　　顾枝莲礼貌行了礼，答道，“学生也认为第四幅画更妙。”

　　“你说说看，那幅画妙在何处？”朱渝慢条斯理问道。

　　“先说第一幅画意趣盎然，构图严谨。第二幅画则用男女之情衬托着一园的雪梅，花美人美情更美。第三幅画则意境更为高远，山山是雪，路路皆白，飞鸟绝迹，人踪湮灭。垂钓的老翁形象鲜明，精雕细琢，以景衬情，融情于舞。第三幅画高于前两幅。”

　　“最后那一副画描绘得是寻常再普通不过的市井之景，初看只觉普通，实则不然，先说画稿用色，整幅画灰暗压抑，却偏偏又有一抹鲜红，这突兀正是为了体现画中之意。华服的富家老爷显然是有权有势之人，看中了女子貌美欲强取豪夺，所以书生带着女子逃离，不料被那老爷逮到，那匆匆赶来的侍卫心中无奈却又为权势所迫，所以面露难色，而坐在一旁的壮汉分明看到了这一幅却是无动于衷。画者正是借此画讽刺当下看似太平的天下实则不堪的当局，百姓受欺压，为官的仗着权势大行其道。”

　　顾枝莲偷偷瞟了眼朱渝，见他笑得意味深长，并未有所制止之意，便继续说道，“这幅画点睛之处就在着角落的兰花之上，分明是冬日杂草都枯败了，可这朵兰花偏开得如此娇艳。也正是为了衬托画意。”

　　“你们都下去吧。”朱渝不露声色一扬宽袖，众人皆是退到了门外。

　　“二哥，她此番话语一出，恐怕进画署是没戏了吧？”一同进屋的灰衣男子附在他二哥耳侧压低声音说道。

　　屋里三人半晌才呼出一口气来，于落衣面色复杂恍然看向院长朱渝，将毛笔递上。

　　“师傅，此人是人才，却要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