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莲心》月落声息

21、离开帝京去楚国

　　白鹿书院地处帝京城外的竹林里，为大秦第一书院，然白鹿书院严格按照等级制度，能入学者皆是皇族和官宦子弟，自书院建成以来，除了开元年破例招收过一个出生寒门的学子，至此再无特例。而大秦有资格参与科举的唯有白鹿书院的学子，虽然青山书院也有极少数特别出色的学子也被允许入科举，但无权势，至多捞到个七品小官。而白鹿书院里皆是有权有势的学子，学成参与科举考试后多半接了老爹的位置继续入朝为官。

　　书院里仅有近五百名的学生，学生的一切费用都由朝廷下拨。自秦之容满十五后便接任了院首，下设讲书、助教、监院、管事等。日常由讲书、助教负责传道授业，秦之容只在每半年的会考上出现。白鹿书院分为四等，分别为梅兰竹菊，刚入学皆是进的菊院，待到半年的会考上通过考验的学子可以进到上一个等级的学院。如此上完四个等级并听过秦之容最后的考试便是学成。

　　冬末的最后一场大雨下了整整三日方停，帝景城被雨水冲刷得干净，书院里的雪梅掉落了不少，枝头上还不时滴落下水珠。

　　“华媛，我说怎么今日不见你，原来是躲在这儿偷懒。”远远走来一个十二三岁少年，一身冰蓝丝绸华服，宽袖上绣着银丝水仙，腰上挂着翠玉，垂下的流苏在风中一飘一飘，鹿皮靴上镶着两颗绿玛瑙。

　　“你可曾听说今日书院来了一个新学子，还是名女子。”他微笑着跃上假山，一屁股坐倒在粉衣少女身侧。

　　“不过是一个新学子，有何稀奇的，一惊一乍作甚，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也不怕被人瞧见笑话。”粉衣女子双眼不离手中的野史，语气里透着不符合年龄的老成。

　　“稀奇的不是她，那人既不是朝中官员之女，也非皇族。”他翻了个身子，翘着二郎腿一挑眉，自在地晃着脑袋神秘兮兮道，“你猜怎么着，她姓秦名九如。”

　　“我怎么不知晓我的哪位姐姐妹妹有叫九如的？”粉衣女子缓缓抬眸，褐色的眸带着一抹玩味，“是谁借了她雄心豹子胆，秦乃我朝国姓，除了开国将军后人被赐予国姓，其余人等皆不可再用秦为姓，凡是违律者，处以二百杖刑。我大秦虽素来以德治国，但律法还是律法，天子犯错与庶民同罪，何况一个寒门子弟。”

　　“华媛，你说话越来越有姑母的风范了，我看再过上几年就该把你嫁到别国做皇后去，想来便是第二个姑母了。”少年扬手玩弄着手里的狗尾巴草，笑着道。

　　“宇哥哥莫再胡言乱语，小心有心人听了，在朝堂上以此参舅舅一本。”粉衣少女蹙着眉，打断他的话。

　　“有姑母撑腰，还有谁敢动我爹。”少年不以为然，又绕到了方才的话题之上，“你知道为那新来的取名的，正是院首秦太傅，秦太傅今日一早领她进书院，便言明新来的是太傅早年办理涝灾时收留下的孤儿。那年太傅痛失小妹，见她聪慧便收为义妹，取名为秦九如。”

　　“院首当真是越发糊涂了。”华媛抿唇轻笑，卷起手中的书，藏到假山缝隙里，口中道，“他说取名为秦九如，那便是秦九如了？我倒是要瞧一瞧，没经过父皇的允许，谁敢用这秦字？”

　　她一从假山蹦下，候在一侧的五个丫鬟就跟在其后，他这个表妹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小小年纪却偏偏有着过人的气势，说起话来咄咄逼人。少年头一歪，想着这下可又有好戏可看了，兴冲冲地爬起，尾随着已走远的一众人朝着菊院而去。

　　菊院里，本在晨读的少年们紧凑成一堆，好奇打量着眼前一身水墨衫的顾枝莲，她今日着一件白色棉袍，墨黑色的滚边，衣上也绣上了墨色文竹，额前刘海连同一头乌发用玉冠束起，露出两条浓密的眉，神采秀异。

　　“你叫什么？”

　　“我叫九如。”顾枝莲含着说道。

　　九如，他说如山高远、如竹高风亮节、如菊、如岗、如川之方至、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松柏之萌、如南山之寿。既是秦之容对她的祝福，也是对她的期望。

　　“喂，我问你，你可真是院首的义妹？”

　　“听陆先生说你也是不久前才搬到太傅府上的，那以前你都住在哪？”

　　“你多大啦，可及笄了？”

　　“你可看过四书，能写草书还是行书？”

　　问题接踵而来，顾枝莲不疾不徐浅笑着一一答道，“太傅确实收我为义妹，但实则我更像是太傅的弟子，我一月前才搬来帝京，以前住在太傅江北的小院里。那一年我在涝灾里失了爹娘，差点没了命，整个镇子唯有我一人幸存，可我醒来却是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太傅看我可怜，便收我为义妹。我明年方可及笄，不会草书也不会行书，只会楷书。”

　　“楷书，她竟然会楷书。”不过一句话又开始热闹起来。

　　大秦国再往前二百年才有西金国，那时小楷为国体，虽说她出身寒门，却因当时读书盛行，在书院上了五年的学，练得一手好字。

　　“你们问完了没？”突然从众人背后传来一声，学子皆是散了开去，让出一条道来，粉色的罗衫上绣着浅紫色的花朵，里衬着月白色轻纱衫，下着鹅黄色的百褶裙，腰束一根丝带加以装饰，凸显出玲珑的身段。白嫩如玉的鹅蛋脸配着无可挑剔的五官，淡抹胭脂，仿佛春日的桃花，白中带着粉，一双褐色的眸，流盼生光，朱唇不点而赤。

　　华媛纤指一扬，落在她眉心，笑意浅浅问道，“秦太傅难道不曾告诉你们吗？用国姓是要二百杖责的？”

　　顾枝莲瞧着众人的神色，再一看华媛袖上的凤纹，心下了然，敛眸恭敬道，“回公主，九如愚钝无知，也未曾向太傅问起，并不知晓。”

　　“也难怪你，出生在幽州，又岂能知晓我帝京城的规矩。这事儿我自然会向秦太傅问清楚。”
　　她的指甲划过顾枝莲的眉角，勾唇一笑，道“听闻江北贫瘠，常有帝京商人途经江北，遇上哭穷装瞎的乞儿，无所不用其极，只为了攀上枝头。既然九如也从江北而来，想来看得不少，可当真如此？”

　　好一张厉害的嘴，变了法子骂她贪图富贵，想借着秦之容往上爬。

　　顾枝莲低着头，也不反驳，轻轻扬唇，“回公主，恕九如无知，自太傅把我救起，我便没了亲人，至那以后一直呆在小院研读诗书，不曾出过门。”

　　“倒是个乖顺之人，难怪太傅如此看中你，愿意把你收为义妹，想来九如学成后必能位列四品之上，平步青云。”华媛亲切地拉过她的手，笑得灿烂，然开口一句话便将她推向了

　　“公主也知太傅为人，九如若是入朝为官自然也是通过科举，何况九如虽看过一些书，与众位相一比却是自愧不如。太傅常说我资质不佳，又是女子，以我现今的学识怕是要日夜连读才能赶上众位。”她这话说得惋惜，实则圆滑。又是把众学子往上抬了抬又表明了太傅嫌弃她并不聪慧并没有私心想提拔她。

　　“那九如就好好跟着讲书先生，在大秦第一的白鹿书院，定是能学到不少东西。”华媛诡异一笑，凤眼闪烁，却让人看不透其中之意，扬袖而去。

　　众人看得不由打了个冷颤，倒是顾枝莲面色平静，弯下腰道，“九如恭送公主。”

　　一直看着二人一来一往的明钰倒是神情愉悦乐颠颠地跳到顾枝莲面前，手摸着下巴状作深沉地仔细瞧了瞧，半晌咧嘴一笑，开口道，“真是妙极了，终于找到了个能治表妹的对手，秦九如我看你不错，要继续发扬今日牙尖嘴利的风范。”

　　牙尖嘴利？顾枝莲嘴角抽了抽，这究竟是夸她呀还是骂她呀？

　　“九如，你同我来。”

　　秦之容不知何时站在了树下，顾枝莲缩了缩脑袋，也不知方才那些话他听去了多少，幸好不曾有不当言语，否则依着他的性子指不准如何罚她。

　　见她快步走来，秦之容转身向院外而去，宽袖飘飘，清雅出尘。

　　四下无人，他止住脚步，面上带着温雅的浅笑，眼中带着温和的疏离，语气平淡无波，“明日，你便同明钰一道前去楚国。”

　　“为何？”她面上一惊，跨出一步问道，话已出口方知越了分寸，才静下心，问道，“太傅昨日才答应容我入书院学习，今日却又让我前往楚国，究竟何意？”

　　“今日华媛公主之意你也瞧见了。”秦之容并未因她过激的情绪有丝毫恼怒，那一双墨如乌玉的眸仿佛早已包容了天地万物，平和得让人心生怯意。

　　“你既不是官家子弟，又不是皇族，若是不能凭借一己之力博得声望，就算我让你入了学院，也永远只能呆在菊院里，升不了学。”

　　“那我去楚国又是为了什么？”顾枝莲看着秦之容的眸光一闪，不由低下头去，光华笼罩他周身，每一次看得太久都会刺痛她的双目。

　　“你和明钰去楚国三闻书院三年，学得不仅是为人处世之道，更能借此机会观一观楚国风气，虽说三闻院首朱渝脾气怪异，却是公正待人，反倒是留在白鹿，兴许会因华媛公主遭受不公待遇。你若是能得到向来刁钻的三闻院首朱瑜处认可，回秦之日便是你为官之日。即使如此在白鹿或者是三闻又有何不同，唯有心平，才能看得清楚，秦九如，若想入朝为官，就要懂得去看真正的利与弊。”

　　顾枝莲眼中急转由不解变为震惊，随即勾唇一笑，深深鞠躬，谢道，“公子今日之言，九如铭记于心。”

　　等着脚步声渐远，她才抬起头，肩上还残留着他手指拂过的温度，淡淡的草药香萦绕着，以往有人身上带着药味总觉得苦涩，可偏偏落在秦之容身上就成了那般的好闻，胜过兰花的幽香，白莲的清香。

　　她怔怔地望着消失的素白长袍出了神，良久闭上眼，飘然的身姿依旧在脑海中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