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莲心》月落声息

18、险象环生快逃命

　　满城的白布，寒风瑟瑟，街上游走的行人皆是穿着白灰色衣袍，神情严肃，整个上郡县仿佛被灰蒙蒙的布严严实实笼罩住，压抑得人喘不上气。

　　“枝莲姐，我觉得阴森森的。”元香挽着她的胳膊，缩着脑袋瑟瑟发抖，“为什么都是一副守丧的表情，究竟这城里死了什么人，需要全城的百姓披麻？”

　　顾枝莲凝眉思虑，按照秦国的律法，地方知府以上的官员若是不幸殉职，则需要当地的百姓挂白条穿麻衣。难不成是上郡县的地方知府死了？

　　“快快穿上。”她二人前方不远处的妇人忙把白麻布外套替身侧的小儿穿上，瞥了她二人一眼，好心提醒道，“你们是从外县来的吧，我们的苏大人因公而死，全县百姓都要穿上麻袍，跪在街边哭灵。”

　　“灵车来了。快跪下。”妇人拉着小儿匆匆下跪，顾枝莲同元香忙跟着跪下，县里所有的人都静默地垂着脑袋。

　　不知何处飘来浓郁的玉兰香，顾枝莲悄悄抬头寻去，却见有一人藏在不远处的人群中抬头盯着缓缓驶过的灵车，忽然勾唇一笑，极为诡异，看得人不寒而栗。

　　见那人转过头来，她收回视线，猛地压低身子，垂眼，老实跪好。

　　等着一声高喝“起身”顾枝莲才抬头再看，偏偏那人早已消失。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何那人要对着灵车露出得意的笑，若不是和那苏大人有着深仇大恨，那就是苏大人的死是他所为。

　　若是有人谋害，又为何是因公而亡，如果是这般，那就只能是上头的人借着公职灭口。

　　“枝莲姐，该走了。”元香推了推俯着身子，一动不动的顾枝莲唤道。

　　思绪被打断，她笑着扬起精致的下巴，心道就算苏大人是被谋害又如何，这些皆不是她一个手无大权的奴隶能管得起的事。眼下她要做得便是将这怀中的木盒交到那三夫人手上。然后回帝京换回解药。

　　她刚一起身，方才的小孩嘻嘻笑着就冲跑了上来，正好撞了个满怀，顾枝莲身子一斜，怀中的木盒滑出砰地掉落在地，元香一阵惊慌忙去捡木盒，待看清盒中之物惊诧地转过脑袋对上顾枝莲的目光。

　　传说中的野菊花，竟然长得方方正正又薄薄。

　　元香两指一拈，握住信封一角，歪着脑袋，痴痴一笑道，“原来一朵菊花竟是长得这般模样么？”

　　顾枝莲素手一伸，动作迅捷收起木盒，眼中不起波澜，拉起元香就往巷子里走。

　　“枝莲姐，为什么不是菊花。”元香鼓着肥硕的脸，圆圆的眼中满是疑惑。

　　走在前头的顾枝莲浓眉微蹙，紧紧抿着红唇，她也看见了，那木盒里绝不是老管家说得野菊花，是一封未写一个字的信。

　　那老管家再三嘱咐二人绝不能开木盒就是怕她们瞧见里面的信，究竟这信里写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才会如此紧张？

　　这一切又会不会和上郡知府苏大人的死有关？

　　顾枝莲脑子乱哄哄地像是团在一起的麻线，怎么理也寻不出源头。她黯淡的眼眸陡然一亮，似是想到了什么，更加快步地向着李大人所谓的别院而去。

　　没一会，一扇红木大门就出现在二人面前，门扣是用青铜制成环状，上面雕着几朵祥云。她稳了稳心绪，正欲叩门，未料到大门就打开了，跑出一个眉目清秀的丫鬟，笑脸相迎，“想来二位就是老爷从帝京托来的人吧？”

　　“快请进，夫人恭候二位多日了。”顾枝莲微笑回应，藏在宽袖下的玉手却暗暗握紧，这笑也太标准了，眼神不时向别处瞟着，显然不是真心欢喜。

　　顾枝莲脚步紧随，余光瞟向四处，院子里每一处景致都一一记在心底，前厅坐着的女子约莫二十八九，一袭杏色襦裙，外罩灰色兔毛披肩，梳着飞云髻，仅插着一根镶玉金簪，眉眼弯弯，鹅蛋脸白皙如雪，有些暗淡的双唇温柔笑着。

　　真是一张好脸，真是一张笑里藏刀的好脸。

　　也不知道我比上她谁笑得更真切些。

　　元香不似顾枝莲只觉得眼前的人笑得亲切，仿佛失散多年的亲戚，不禁让人放下戒备来。

　　三夫人拨着茶盏，抬起眼，柔和说道，“二位从帝京一路定是受了不少惊吓，大夫人深爱夫君，受不了别人霸占着夫君，费了不少心思。夫君派人乔装打扮成送木盒之人驾马车前来，却要你二人徒步，倒是委屈你二人了。”

　　“夫人客气了，我们本就是粗鄙之人，早已习惯了徒步而行。何况大人宽厚，出门前给了我二人两袋银两，一路走来不曾睡过荒野，也不曾饿过肚子，反倒是比从前还吃得好住得好，都是托了大人的慷慨。”顾枝莲拉住元香，半敛着眸恭敬说道。

　　“原来是两个姑娘。”三夫人起身走至她二人身前，接过木盒，交给身后的丫鬟，拉住顾枝莲的手，歉意一笑，“什么慷慨不慷慨的，我说是夫君不对，让两个姑娘家易容成大男人，也不知道他如何想得，待我回书时定要好好说说他。”

　　“王妃，不用了，老管家说了只要我二人办好事，顺利回帝京后自然便会将解药奉上。”见过
　　形形色色的人，却没有一个像眼前的三夫人不骄不傲，元香心中一阵感动，咧嘴一笑，脱口说道。

　　三夫人笑着抚了抚元香的脸，眉目间柔如春水，只是那浅棕色的眸微微一闪。

　　顾枝莲吸了口气，淡淡笑着，躬身道，“夫人，我二人身负重任将木盒送到夫人手中，如今木盒已至，帝京尚有亲友等着我二人，就不再多留，只望能快快归去，莫让亲友挂念。”

　　三夫人笑得比她温和，仰面瞧了瞧天际，道，“看这天色也暗了，二位又是如花的女儿家，不如就在我府上留宿，待明儿个一早我让管家去买辆马车，好让二位赶回帝京，你看如何？”

　　“三夫人真是太客气了，大人已经允诺赠我二人金银珠宝，哪里好再让夫人替我二人买马车。”元香越看三夫人越是喜欢，想着她一人独居别院，想来日子不比帝京，不忍让其破费，笑着拒绝道。

　　顾枝莲垂目，盯着落在脚尖的花瓣，整个院子里都是馥郁的玉兰香，和方才街上的那人身上的香气一样，玉兰花乃是花中名品，自古是栽种在皇亲官员府上，绝不是寻常百姓能种得起的。她挑了挑眉，感激一笑，一扯元香的袖子，责备道，“既然三夫人留我二人在府上一住，我们岂能拒绝夫人好意。”

　　她转而对着三夫人又是深深一弯腰，缓缓抬头，咬牙笑道，“我二人今晚就劳烦夫人了。”

　　天色暗了下来，两人空着肚子，熄了灯关上门躺倒在床上。元香铺好床垫正欲钻进暖和的被窝，黑暗中顾枝莲腰杆挺得笔直，猛地抬头，黑眸清亮。

　　“元香。”低缓的声音幽幽入耳，“不可睡，你我今晚就得走。”

　　这一切都是早已设计好的局，而她们只不是掉进这棋局里必须牺牲的棋子。

　　顾枝莲淡淡的目光掠过掌心的白瓷瓶，种种的一切如同掉落的珍珠，她细细想着，一颗颗串起来。

　　她叹了口气，所有的一切都不是意外，只不过她未曾看穿罢了。

　　那一日她偷窥了红姨在屋中与男子欢愉，瞥见了龙纹袖，想来那人也发现了她，便在候在花园中点了她的穴，却不料被前来寻她的元香打断，于是就有了李大人让她二人送木盒给三夫人的事。

　　元香直视着那张瘦黄木讷的容颜，知晓她并不是随着性子乱来之人，、紧张问道，“枝莲姐，方才我说不留下，你却要留在府上，现在留下了，你又要今晚就走，究竟是怎么回事？”

　　“且先说这木盒，你还记得我们出门前，那老管家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们保管好盒子，切不可打开，因为木盒里装着菊花，但你我二人也都见了，木盒里放得明明是一封信。”

　　“我们一到上郡就是知府苏大人殉职了，我想苏大人因公而死不过是谁找了个杀人的借口，而我方才在灵车驶过时瞧见一男子甚是高兴笑着，像是阴谋得逞的模样，我料想他定是与苏大人的死哟管，他身上带着玉兰花的香气，而我一踏进三夫人的院子便闻到了相同的香气，而玉兰花唯有五品以上官员才能栽种，试问寻常百姓家哪里有这种香。”

　　“所以这黑衣人是三夫人府上的。”元香惊呼着，怎么也想不出如此温柔的三夫人府上会出为非作歹之人。

　　顾枝莲看出她心中所想，微微叹了口气，沉声道，“元香，知人知面不知心，人皮也不过是一张假面，你要看得是她的心。黑衣人是三夫人府上，那么能主导整件事的三夫人必然不简单，今晚我不让你喝粥也正是害怕她会在食物中下毒，如今看来幸好及时拦住了你，你瞧那倒了粥的铁树一个时辰就枯死了。苏大人的死可能只是个开端，我猜想木盒里的信定是幕后者传达着下一步的指令，而我们作为送信人，不能继续再回帝京了。”

　　元香咽了咽口水，半晌才发出颤抖的声音，“枝莲姐，如果我们不走会怎么样？”

　　“死。”顾枝莲目光静如湖，这一个字，从她口中吐出极为平淡，好似是无关紧要的事，听在元香而立却是如冬日的刨冰狠狠砸进心头。

　　屋内又恢复如初，冷清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顾枝莲与元香四目对望着，几乎是同一时刻从床上跳下，裹紧衣衫，立在门前。

　　二人轻轻推开门，趁着屋外无人，溜出房间，顾枝莲拔下头上的钗，透过缝隙从外把门栓挂上，对着元香点了点头，向着后院而去。

　　趁着吃饭前，假借欣赏玉兰花，把院子摸索了一番，她二人所在西厢的后院有一扇破旧的小门，不能惊扰府上的人，要逃就只能从偏门。

　　二人憋着呼吸，每一次吐气都分着一小次一小次的来，蹑手蹑脚地溜到后院，一开门便是黑暗的小巷，跨出别院，一路飞奔向郊外，时不时朝后看看，深怕府上众人已发现二人脱逃，直至崂山脚下，才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元香，六音阁不能回了。你如何打算？”踩着枯叶发出细碎的声响，林子里静得可怕，顾枝莲心知元香胆小，开口问道。

　　身后的人忽然停住了脚步，顾枝莲回头看去，月光下她低着脑袋，认真地思索着，一对圆溜溜的眼比天上的星辰还要明亮，突然歪着头冲着她一笑，透着隐隐的哀伤“枝莲姐，我娘也常说我脑子又笨又不好使，胆子小怕鬼怪，掉进别人的陷阱也一无所知。即便这样你也不曾丢下过我，红楼上你救了我，这一次也是。自从娘亲离开后，我觉得好孤单。”

　　她吸了吸鼻子，双眼中闪烁着水光，灿烂一笑，“幸好老天爷让我遇上了枝莲姐，这世界我愿意相信的只有你了，只要你不嫌弃我，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只要能和枝莲姐在一起，哪怕是粉身碎骨也无妨。”

　　顾枝莲看着她坚定的神情，没由来鼻子一酸，赶紧仰起头，待心底滚烫的感动压了下去，才对上身侧满怀期待的眼，捏了捏元香的脸颊笑着道，“你这么笨，乃是世间少有的，我又岂能放过这稀世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