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清雪霓裳]》茉上舞

8、第八回：从此逝

　　第八回：从此逝
　　那是一个黑又长的梦，醒来的时候，真实的痛感从额间传来，软软的，缠绵的，不多明显，却拖得人痛不欲生。当日公堂之上，我只需否认，或者说没见着，也是能救下他的。可我却选了一个最惨烈的方式，宣告我的不满。我以为自己会死，那会是我最好的路。
　　可我算漏了，毁一双眼，是死不了人的，只能让人生残破。
　　绢绫覆眼，带着些许草药的怪味，一切于我而言都是前尘了，至此，我的后世，将永不再光亮，可我还是得这样的活下去。
　　搀挽我的是一双温暖的手，骨指纤细修长，触着手腕处的指尖修得圆润齐整。我猜那是一名女子。
　　她说：“姐姐，你要好好的活下去。”
　　她是柳清水。
　　我顿了片刻，没有作答。养伤的那些日子，她一直陪在我身边。
　　从那以后，我不再说一句话，谁也不理。柳清水每日都会在我耳边细念很多事，我答不答理她，都无关紧要，她想让我知道的事情，总会说的一一巨细，我愿不愿意听，则不是她需要在意的。有些事，她自觉已经做得很厚道了。
　　可外间所有的事情，我都不想知道，我亦再没有任何话想对别人说。最好的态度，便是沉默。
　　因为分不清日夜更替，我丢失了睡眠。只知道有丫头们吵吵嚷嚷的是白天，安安静静只余虫鸣的是深夜。那样的深夜，我抱膝坐于榻间，没有什么可想，只是怔怔的发呆。既然还活着，那便也没有什么最坏的结果了，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不去想以后目不能视怎么生活。
　　不去想还有没有拥有幸福的可能。
　　不去想，那个人他现下如何。
　　过去的事情，我都不去想了。

　　约半月后，我离开养伤的住处。
　　从此，明艳绯红的脸庞，曼妙的旋舞于我而言再无意义；寒来暑往，阴晴圆缺，日月更替，暮鼓晨钟也无心问及；爱恨痴狂亦不会再提起和奢想。
　　想又能怎样？既是已无可能，又何需再想。那只会无端地让自己一再失望。
　　而我对于鸨母而言也同样没有了意义。她不要我，同样我也不愿意再回到她那里。霓裳舞从此绝迹，我无法言道的窃喜。
　　柳小姐请人治好我的眼部外伤，却挽留不住光明。我的代价是成为瞎子。当我告辞时，她才告诉我，苏深已经入贡院参加科考。她的父亲应允她，如苏深考得功名就许他们成亲。
　　我没有回答，那已是我不想知道的事情，他二人也与我再无关系。
　　自我血溅大堂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苏深。见，也见不了什么了。两个人再无交集。可我那凌波似的双眼却终也无法睁得开了。
　　可他怀抱里醇憨的气息，仿佛一直都在身边，挥赶不去。它不管我的意愿，执意让我记得。苏深，既然命定这就是我们的前缘，结果如此，那就此别过吧！

　　我要离开京城。其实我也不知道双目失明的我究竟能走多远。甚至，我都无法知道我是不是真的走出了令我不堪回忆的王城。我沿着一个方向前行，像一个乞者，没有生活来源，也不愿意向别乞求什么。不过，还是有人会塞给我一个热馒头或者烧饼。我却连“谢谢”都说不出口。好似他们也并不介意，只当我又瞎又聋又哑。而这一切都无关他们做好事，以圆功德，图来生之命。
　　很久很久，我都没有死。以辞岁的爆竹和春夏秋冬的更替来算，至少是过了三年。
　　渐渐地，黑色的污痕漫过艳红的舞裙，爬上我的肩颈，双手，面孔还有发际。我早已不再美丽了。
　　可我从不后悔离开柳府时，柳小姐端给我的千两花白的银两被我挥手翻尽。那是我这一生中做过的最快意的事情。
　　生命的前十几年，尝尽世间的繁华和无情，领教了世人的冷漠和野心。银两那么沉重，总也没有我的双眼来得珍贵。
　　眼已坏，却依然还能涌得出泪水。汩汩的水渍没过坏死的双眼。
　　我的双眼唯一还能做的事情就只有流泪。
　　薄薄的一千两，怎换得回，我的失去？

作者有话说

　　“苏深，既然命定这就是我们的前缘，结果如此，那就此别过吧！”
这一句是修文时另加的。“前缘”是一个特别让人看不得的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