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囚鸟（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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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王保保来说，这是一个难熬的夜晚。
之前他生怕这场相遇只是一场梦境，再也没有相见之日，少不了辗转反侧。而现在，她近在咫尺，他心中的痛苦和恐惧不但没有减少，反而增加了。他深觉自己已经唐突了她，惟恐她会记恨他，惟恐她真的突然变成一根翎羽－－轻而易举地离别了他，就此远去。
临近天明时，他跑去给父亲请安，说自己身体不舒服。察罕看着儿子的脸色的确是不太好，与韩姬回报的消息吻合，稍稍训斥了几句，就放了他一天假。然后他又跑回来，从内心感到了深深的疲惫，脚下晃荡，便一头栽在了床上，沉沉地睡去。直到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妹妹跑过来叫醒了他。
“哥哥，快起来。韩姑娘已经在等着了。”
“韩姑娘？哪个韩姑娘？”
“你倒忘得快！昨晚还不……”赵敏一脸奚落之色，“就是你的小美人啊。她姓韩。”
她姓韩，韩小昭，标准的汉名。他现在才意识到这一点。可她不是汉人啊。她的养父母也不是。为什么她拥有这样的一个名字？
“你是说，小昭她来看我？”他心存疑虑，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头脑也清醒了大半。这是不是表示，她肯原谅他？
他从床上跳了起来，透过窗口，果然见到小昭立在门外，姿态温婉。从她的身上，自然流露出了一种光明、一种安适、一种宁静。像极了初见时的模样。
“快，叫侍女进来，伺候洗漱。”
赵敏略微一怔，转身向外走。“我去告诉她，你要收拾收拾，吃点东西，需要费点工夫。”
“用不了多久，”他急忙说道，“东西可以待会再吃。”
王保保的行动变得迅速，心底的愉悦像温泉一样喷发出来。的确没有多久，他已经焕然一新，大步近至小昭身前。她局促地低下了头，躲避他炽热的目光，脚下还退了一步。
王保保满腔热情犹如被冷水浇了个透，朝她伸出的手生生停在半空。他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得到宽恕。“小昭，昨晚上，我做错了，不是存心的……”他心不甘情不愿，却还是断断续续地说着，“你原谅我吧，别生我的气。如果你要惩罚我，怎样都好，只是别在心里记恨着……”
“是因为你喝醉了酒，所以你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对吗？”小昭也听出他的不情愿，轻声打断了他。
“不，”他有些错愕，许久才道：“我知道……虽然不是十分清醒。之所以那样失态，实在是因为，因为我太喜欢你了。”
说完他就后悔了，多好的借口啊。真想就这么蒙混过关，骗得她的好感，可是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第一个感到难受的就是他自己。也许是因为，昨天她也同样没有蒙骗他吧。
“你喜欢我，你就是用那种方式喜欢我的……”小昭轻咬着嘴唇。
把人关起来不放，就像对待不能反抗的牲口一样动粗，这个人的内心多丑陋啊！跟他的外表实在天差地别！
“我知道你受了很大的委屈。可是，”王保保内心正在加重的不安全感催促他说道，“我对你发誓，我的心意是真诚的。相信我！”
“我不信，”小昭瑟缩答道，“我看你不像是喜欢我，反倒，反倒像是很讨厌我。”
“你怎么能这么想？”王保保的面孔上又现出了愤怒和痛苦的表情，同时内心不能不感到有些受伤。
“如果你不讨厌我，为什么想让我讨厌你？”小昭神色更添了害怕的模样，“你嘴上说你喜欢我，可是你的所作所为，分明是想让我讨厌你。”
王保保愣了一会儿，呆呆地望着她。直到前一刻，他还觉得他对小昭是很好很好的，已经够放低自己的身份了。可事实上，不但预期效果达不到，似乎彻底处在了亏欠方。他根本还没有来得及对她怎么样，她却表现得如此注重男女大防，还真是像那些蛮子一样。
小昭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过了身，慢慢地往外走。王保保如梦初醒，大步追了上去。
“小昭，你听我说，”他叫住她，“你给我一些时日，我会用实际行动向你证明，我对你所说的话并无虚假。”
“你证明不了，”小昭说道，“你明知道我想要什么，可是你不肯给我。”
王保保沉默了。他的确知道她想要什么，她想要自由，想要回家。
“你每天都和自己的亲人呆在一起，可是我却见不到自己的亲人。你不觉得，这不公平吗？”
“难道我不能做你的亲人吗？”他直视着她的眼睛。
小昭摇了摇头：“你不是。”
“我可以是，”王保保笑望着她，“女人都要出嫁，离开自己的父母，和丈夫生活在一起。自古以来，都是这样的。总不能一辈子都呆在父母跟前。小昭，你要明白这一点。”
“可你不是我丈夫。我还小，不需要丈夫。”小昭内心越加反感，低低地说。
而且，我是被抢来的，不是自愿来到这里的。我和那些带着嫁妆正正经经出嫁的姑娘完全不同。你想哄骗于我，我却也不是那么容易上当。
“可你将来会需要，我们可以先定下来。男婚女嫁，乃人之大伦。只要你点头，我一定给你个名分。虽然不是正妻，可是我向你保证，我会把你捧在手心里的。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他简直眉飞色舞，“到那一天，你的母亲也好，养父母也好，我把他们都接过来，天天守着你。你就不会孤单了。”
小昭吃了一惊。她从神圣的教义上得知，婚姻绝不是戏言，是一份诚誓的约定，‘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而且必须是一夫一妻的。他分明有着娶不止一个女人的打算，却偏偏不肯放她走－－他想把她当成一件物品收藏起来。他根本就是冥顽不灵。救命恩人说得对，回家这件事情根本就不能够在他面前提起。
“怎样，你愿意吗？”王保保紧紧地盯着她，虽然是问话，面上表情却很恐怖，根本不愿从这张樱桃小口里听到拒绝的话。
“……我考虑考虑。”小昭吱吱唔唔地说。直言拒绝会激怒他的。
“考虑多久？一天，两天，一个月，一年，十年？”王保保立时心浮气躁起来。他又开始管不住自己的性子了。
“你觉得我没价值，不值得你的等待，是吗？”小昭突然不再柔声细语，她抬起了眼睛，“如果你觉得我好，为什么不能等上一等？”
王保保瞧了她许久。她的目光不像她的外表那样柔弱，小鸟依人，而是坚定坚持，毫不退让。终于他败下阵来，垂头说道：“你说得对，我等着你的答复。”
他吸取教训，收了性子不敢再造次，只是每天抽空过去看看她，送给她很多或贵重或好吃好玩的东西，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上一些话。看起来，两个人暂时达成了一致，获得了表面的平静。但是小昭的心里一点都不好受，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养在笼中供人取乐的小鸟，度日如年。
“展放愁眉，休争闲气。今日容颜，老于昨日。古往今来，尽须如此，管他贤的愚的，贫的和富的。到头这一身，难逃那一日。受用了一朝，一朝便宜。百岁光阴，七十者稀。急急流年，滔滔逝水。”
这些歌儿是母亲教她的。从前她并不能体会到其中的含意，可是现在，她有些明白了。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囚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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