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囚鸟（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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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昭，你真傻，你要是老了，我不是更老？”王保保笑容满面进了屋子，快步走向小昭身前，“只要你不嫌弃我，我就别无所求了。”
虽然忙碌辛劳了一整天，一想到很快可以见到她，他便神清气爽，神采奕奕。对他来说，这一段日子如在云上，每天都是浓得化不开的甜蜜。
这个姑娘，必定是在一个充满爱的家庭里受着良好的教育长大的，即使受到伤害，也能很快复原；对着他这样一个亏欠于她的人，竟还能够一直保持着谦逊文雅的风度。如今她站在那里，像她刚刚唱过的歌儿一样美妙，可是神色抑郁，双手并在一起，垂下睫毛遮着眼。
“天快黑了，我以为，你今日不会来了。”
“百岁光阴，七十者稀。急急流年，滔滔逝水。你这歌儿唱得真好，意思也好。”王保保紧盯着她，目光灼灼：“小昭，人生苦短，我们何必要把日子浪费在无用的揣测追逐之上？你应该相信我，我保证会好好待你，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如果你只是来对我说这个，”小昭低声回答，“那么我听到了，请先回去吧。”
她侧了身子，默默地到了窗边。
“不，我是特地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的，”王保保再次跟到她的身边，面上笑容不减，“这几日你一定闷坏了，所以，我打算明日带你出去透透气。”
“你说真的？”小昭转过了头。
“当然是真的。不过，”他停了一下，又继续说：“我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小昭顿时警觉，抱着自己的胳膊，心脏吓得收缩起来，“你，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王保保感到一种挫败和沮丧，瞧了她许久才说话：“小昭，你不要用这种看待淫贼色鬼的眼光来看我，总是防备着我。那天的事情，只是个意外。只要你一天不乐意，我就一天不会动你。我说到做到。”
从第一次的遇见，小昭的美已经深深地印在他的脑海里，他想把这种美牢牢地禁锢在自己的身旁，不论要付出多少代价。但同时他也清晰无比地感受到，他莫名地珍重她，像珍重神明一样，虽然有时候会觉得这样的自己很傻。
“我是个正常人，我有我的职责，每天都有数不清的需要我烦心、需要我解决的事情堆在那里。我不可能每时每刻都想着那种事！”他又说，“我需要和你在一起，只是想看看你，听你说说话，缓解我的疲惫。这对我来说，是一种安慰，一种休息，是其他人所不能带给我的，一种幸福。”
小昭知道他一直在拐着弯子说服她，所以一直在防备着这样那样的话。可还是受到了非常意外的震动，感觉到某种令她羞愧的舒适的东西从内心冉冉升起。从来没有人对她的存在给过这样的肯定，让她感受到了自己作为一个人的价值。所以她觉得更危险，眼前之人目的昭然若揭，一旦被他绕进去了，她可能就会神智不清，稀里糊涂地答应他的无论什么请求。那怎么可以？
她尽量放松自己，内心却更加警醒：“那你，想要什么？”
他朝她更靠近一些，叹了一口气：“皇太子明日设宴，特地嘱咐我把你一起带上。你会见到许多的王公大臣……”
接着是一阵沉默，王保保竭力想保持一种若无其事的平静，可那是徒劳的，最后他脸上又恢复了起初的那种隐隐担忧的表情，然后说道：
“我只要你别过多地关注别人……那些人比我会说话，他们对女人更在行。从他们那里，什么恶心肉麻的话都能出口。你大概会听到多得数不清的赞美……”
他感到了嫉妒，被自己幻想出的场面所折磨。在他看来，小昭是那么的完美，根本就不会有人见到她而不啧啧称赞。
没有人会不喜欢听好话。她年纪还这么小，有着好奇心。而且，直到现在她还没把她的一颗心放在他的身上。他又是那么笨拙，粗疏，轻易地就冒犯了她。如果她见到外表比他更出色，态度比他温柔，口齿比他伶俐出众十倍百倍的人，还会不会回头多看他一眼……
“为什么我要去关注别人呢？”小昭温柔地微笑着，扬起了她那亮晶晶的眼神，“他们都是陌生人。我认识的，只有你一个啊。”
他睁大了眼睛，感到从自己的灵魂深处流出了一种欢乐。
“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小昭疑惑说道。
“对，你说的对极了！”最后他叫着，“那些都是陌生人！用不着理会他们！”
“那么，我们明天见吧。”小昭轻声地下着逐客令。
他依依不舍，一步一回头，但还是收敛心神，满面笑容地退了出去。
“那我走了，你好好歇着。明天见！”
小昭久久地凝望着他已消失不见了的那道空空的门槛，若有所思。
“我的好妹妹，真正应该担心红颜老去的，是我这样的凡人，而不是像你这样美丽高贵的仙子。”韩姬一边说着，一边走进来。
小昭觉得难堪，韩姬一定早就到了，自己刚刚虚与委蛇的样子，那些该听不该听的话，她全都看到听到了。
这几天，韩姬每天都来看望她，陪她一会儿。在这个地方，难得有这样一个知情解意的人。而且她们是同宗，五百年前是一家。
“你和我一样都是人，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小昭由衷说道，“在我看来，姐姐你是位真正的美人，从外表到内心都是。”
这种孩子气的真诚叫韩姬心情愉快了，答道：“我的容貌带给我的只有灾难，从来没有过快乐，但我不是一个心肠恶毒的人。”
然后她从随身带着的盒子里取出几枝冰糖葫芦，放在小昭的面前，说道：“这是从另一个爱你的人那里来的。”
“你说谁？”小昭十分不解。
难道是母亲？她找到这儿了吗？不。她不会轻易露面。
“你的救命恩人，”韩姬说道，“他当然不是什么好人，冷血无情，可是对你真是没话说。你是唯一一个能让他正眼相待的女人，虽然不知道原因。”
“我根本不认识他，不知道他是谁，”小昭答道，“但我非常明了一件事－－我在他的眼里，一定不能算是个女人。”
“为什么？”
“因为这个，这是给一个孩子的礼物。”小昭举起手上的冰糖葫芦，轻轻咬了一口。
韩姬点了点头，不再纠结，停了一会儿她说，“小昭，你逃出去，不见得比在这座王府里更安全。而且，我看得出，世子他真的被你迷住了。他完全，好像陷进去了一样。”
虽然她说的是大实话，她过去苦难屈辱的亲身经历更让她深切体会到这一点，可她话里的含意却无异于：“屈服吧，从了世子，去做他的宠妾吧。”
小昭顿了一下，继续“咯吱咯吱”地咬着她的冰糖葫芦。
“你看看这房里的一切！”韩姬站起身来，指着梳妆台前大大小小的盒子，“都是奇珍异宝，很多东西我见所未见。我真的很羡慕你。我说这话并不因为我是个贪财的人，只因为我看到了一颗拜倒在你脚下的心，也许真的是爱也说不定……”
“并不是。我没有从这些东西里看到爱，只看到了爱的缺乏。用财宝换来的东西没有人会珍惜的，因为人会以为这是自己付出所当得的。一个人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所能够保守的，只有自己的灵魂。他应该明白这一点。”
韩姬见到她冷漠的神色吃了一惊，听到她所说的话更是深为震慑，细细咀嚼这些从所未闻之语，一时只觉无地自容。她反思自己平日的所思所想，从来没有像这一刻令她感觉到自己的人生一直淹没在错误的想法之中……
“如果你将来要走的路艰辛无比，远远超出你所能想象的，你能保证自己不后悔吗？”隔了许久，她又问。
“我决不反悔，”小昭肯定地回答，“我的神会保护我，不论身处何种环境，他都会保护我，站在我这一边，永远不变。”
韩姬半信半疑地问：“世间真有神灵吗？”
“是的，他真实存在着，他是圣洁、公正、良善，只要用心灵和诚实来敬拜他，他都能看见听见。”
韩姬注目着小昭眼中的光彩，突然觉得既羡慕又嫉妒，如果自己从小也相信着天地间存在着这样一位完美无缺的真神，生活中一定充满了盼望，又何至于过得如此战兢惶恐、生无所恋？
“那像我这样陷在泥坑里、污秽不堪的人，”她试探着问道，“神明会接受我保护我吗？”
“当然！”小昭握住她的手：“我的神最温柔了。你所遭受的，非你所愿；只要真诚地认罪悔改，在他的面前，你就是圣洁的……”
眼前有一个需要帮助和安慰的人，对于小昭来说十分重要。当她把目光从自己的身上转移到了别人的身上时，她忘却了自己的苦恼……
韩姬不禁洒下了热泪，她长久以来饱受屈辱和压抑的内心得到了释放。她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人生是有希望的。她不能够再随波逐流，不能够再作践自己。
“那么，”最后，韩姬问道，“你是非常厌恶、憎恨世子么？”
这次她没有得到回答。
“你是厌恶他到了极点，一天也忍受不了吗？”韩姬又问。
小昭双眼蒙蒙，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但她克制住了突如其来的眼泪，给了对方一个微笑。
“他比你见过的其他人要好，这是事实，我也从不厌憎任何人。但他爱的不是我，是他想象中的影子，是另一个人……”她说，“他所给我的，是他给得起的。而我真正想要的，我真正的想法和意愿，他视若无睹。也就是说，对于真正的我，他没有了解的欲望……”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囚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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