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初稿)》genji

66、抉择2

　　两个女人并列着躺在地上，雍合像一个失去了生命意识的玩偶静静的任人摆布，另一
　　个“雍合”唇角微微上扬，脸色红润，像是沉迷在宁静单纯的好梦中。长指温柔的
　　滑过雍合久违的脸颊，依依不舍的放开。欠你的，此生无以为报，千年生命的绵长
　　也是千年良心谴责的延续，如果可以，在你重生之日就让我一并了结了吧，解脱你，
　　也解脱了我。阮南陵闭了闭眼，再次站起身来时，手中已多了一柄神器。神器在他
　　手中闪着莹亮柔和的白光，并非实体，却是融汇了几千年的精华。比他更为古老，
　　陪他走过悠长岁月的神物，早已跟他神气合一，今日便大家一起走到生命尽头吧，
　　这倒不失为一个完美的了结方法。

　　“大人”，董存忽然出现在阮南陵身后，“你不能这样做！”

　　阮南陵也不言语，只是慢慢打量着手中的神器。

　　“大人，你应该最是清楚当年巴利巫女的结果。”董存沉着声音道。

　　“巴利怎么了？”完颜亮走了过来，直视着董存，“巴利怎么了？”

　　“巴利，大人联同同暝寺的云空大师借用神器的力量给你续命，结果是续命成功后
　　三人元气大伤。后来巴利又私自偷用神器帮雍合夫人转生，三日后巴利在萨满山顶
　　的神殿里形神俱灭。神器虽是神物，能够释放出强大毁灭性力量，然而那是具有反
　　噬作用的力量。换言之，借多少，还多少，鲛丸一直被收藏在神器中，是为了让两
　　者互相制衡。这次给夫人还魂，没有巴利，没有同暝寺，只有大人一人而已，即使
　　有鲛丸护身，也一定是风险极大的。”

　　一滴眼泪自雍合眼眶溢出，落在耳边，没有人看见。

　　完颜亮轻笑了几声，恍惚的跺到墙边，忽然间只觉一切都是过往云烟，彻头彻尾不
　　过是一场没有意义的重生。“巴利啊。。。没有你的重生。。。还叫‘重生’么”。

　　阮南陵握紧手中的神器，似下定了最后决心，转过身，“没有把握的事我是不会做
　　的。岳父大人，董存，就照刚才说的去做！”

　　“大人。。。”董存话未出口，阮南陵已将手中神器高高举起，白光开始慢慢向神
　　器中心凝聚。。。

　　阮南陵忽觉腿上一紧，低头一看，大惊。一直无声无息的雍合泪流满面的抱着他的
　　腿，像一条离开水的鱼，艰难的张口说着什么，无奈涩哑的嗓子发不出半点声音，
　　就见着眼泪不停的往下掉。。。

　　白光仍是毫不留情的在神器上方慢慢聚拢，一丝，两丝，一道，两道，一束，两束。。。
　　阮南陵低头看着雍合，慢慢的笑了，眼角眉梢满是水样般的温柔。他知道她在说什
　　么。。。这个傻子，他负了她那么多，这时候还说着这样的话，是存心让他难受。。。
　　白光越聚越强，整个墓室开始被照得通明，白玉阶上一千年没有人坐的龙椅开始发
　　出耀眼金光，灯池里燃了一千年没燃尽的灯油开始沽沽沸腾跳跃。。。一阵闷闷的
　　断裂声，暗金色的带子断成了几截，一头留了千年也剪不断的长发暴散开来，在白
　　光中狂舞飞扬，镀上了层层耀眼的银光。。。他看着她，看进那道收缩的黑瞳中。。。
　　仆斡水边骑着“金珞铃”挥舞着大刀向他冲来的少年。。。风雪夜里缠着血红白绫
　　的秀气额角。。。雍合宫里云鬓散乱的绝望，“南陵。。。我们只有今生，没有来
　　世”。。。果真是没有来世么。她只觉身子开始慢慢的轻忽起来，不是身子，是她
　　的意识，在慢慢的脱离这副身子。一道清泪在他的眼下划过，他的眸子在她看来从
　　未如此的清澈见底，他的唇微微张合着，她已经飘忽得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了，但是
　　她看到了，她感受到了。。。“这次是为了你。。。”他说。这次是为了你，他说。
　　这次是为了你。。。。这次。。。是为了你。。。为了你。。。只为你。

　　金英姿不可置信的看着腕上明晃晃的手铐。一夜之间，被带上手铐，押上飞机，然
　　后就出现在这片荒郊野岭中。罪名是什么，“嫌疑犯的女友”？是哪个没文化的滥
　　人想出的这个名号，错！应该是”嫌疑犯的前女友“。这样野蛮的鱼肉事件竟然会
　　发生在二十一世纪的法治社会，真是没有国法。然而看看身旁那群穿着制服的人的
　　嘴脸，连天理都不可讲，哪有什么国法可讲。最恶心的就是旁边那个满脸道貌岸然，
　　其实一肚子坏水的施光武。
　　“拜托！请你不要发疯了好不好，好歹也是念过几年书的人！凭着一副画就在那里
　　幻想天开，长生不老，我还天外飞仙哩！”金英姿又开始对着一脸满不在乎的施光
　　武继续进行她苦口婆心的洗脑。她不知道施光武从何而知那么多关于南陵的事，反
　　正一路上不论他们如何盘问，她就是打定主意的死不认帐。其实打从施光武把用副
　　画试探她时，她就应该有所察觉。如今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这家伙正抓着她作人
　　质打算对南陵不利。“施老伯，你知不知道你们这样做是官匪勾结，压榨良民，是
　　犯法的。”她不死心的一再重复着。

　　“嘿嘿。。。”施光武一脸奸笑，“对付非常人就要用非常手段，相信最后一定会
　　得到公众和法律的理解。阮南陵从古至今都算不上良民。说不定现在到那个叫金山
　　的地方去挖挖，还能挖出些尸骨，三万副没有，一两万副也是有的吧。”

　　金英姿脸一黑，厉声道：施先生也是上了年纪的人，怎么仍是满口诳言。”施光武
　　又看了金英姿半晌，道：“那家伙的光辉事迹可是罄竹难书，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
　　不知道？罢了，让你听听他的底细，顺道补补历史。”说完，施光武从身上摸出一
　　个小录音机，按下了“播放”。

　　吉普车在下山的一条小路上颠簸狂奔着，油门一再的被踩到尽头，发出竭斯底里的
　　呜鸣声。“。。。为了你。。。”“南陵。。”“。南陵。。。”雍合在完颜亮怀
　　中辗转反侧着，一声尖叫猛的睁开了眼，眼神涣散的坐起身来，四下一望，身旁一
　　脸忧心的完颜亮，还有躺在一侧的自己。。。不对，雍合一把摸住脸蛋，往身上一
　　瞧，满身的锦秀华服。那。。。那个是。。。戚洪安！一时间，墓室里刚发生的一
　　切潮水般涌入脑海。。。南陵！南陵！她左右四下的张望，哪有阮南陵的影子。雍
　　合发疯的对着仍是开着车往前猛冲的董存尖叫起来，“你们把他扔下了！！！你们
　　是不是把他扔下了！！！”又是一脚油门狠狠的踩下去，车子冲得更快了。雍合一
　　拳往董存肩上打去，“你给我停车，你给我停车！！！”完颜亮一把拽住雍合，不
　　声不响的搂在怀里。雍合开始放声大哭起来，不可能，她是绝对不会这样把南陵扔
　　在那里的！转过身子又要往董存扑去，忽然瞟到车后镜中董存的脸，呆了。那张一
　　脸泪痕却是面无表情的脸。。。又是一阵疯狂的催油声，董存说话了，声音像咬着
　　牙齿挤出来的，“夫人，一千年前，大人将他最珍贵的东西交给董存保护，董存没
　　有保护好，让您没了周全。这次，董存再也不会失手了，否则没脸再到黄泉路上去
　　见大人。”雍合一声接一声的开始啜泣起来。董存一把抹掉脸上的泪，“不过董存
　　是生死都一定跟大人在一起的。夫人请耐心，待董存将你们送到安全的地方，马上
　　就回头寻大人。”倘若大人真的没了，他一定要将那一山的人撕得粉碎，接着将自
　　己撕碎，当年青石桥边的诺言，再过一千年也不会忘。

　　肩上忽然一沉，完颜亮的手重重拍在董存肩膀上，沉声道：“本王现下回去瞧瞧，
　　两个女人拜托你了。”

　　雍合心头又是一空，立马道：“爹！我和你一起去！”

　　完颜亮瞪了眼雍合，“别傻了，你回去阮南陵这次岂不把我皮都拔了！”又抱了抱
　　雍合，在雍合耳边低声道，“女儿，爹再刺激你一下吧，巴利她是你亲娘，以后每
　　年时节到了，记得给她上柱香。”

　　车停下了，施光武拍拍金英姿的肩，“金小姐，故事你也听完了，现在是时候下车
　　了，海陵王墓就在前面，怎么样，不信的话，去亲眼看看吧！你的爱人在那儿等着
　　你呢！”金英姿垂着眼，一脸平静，“施先生，故事精彩得很”，说完，抬起手
　　“啪”的一声狠狠煽在施光武老脸上。旁边的杰克跳过来就要一巴掌给金英姿打回
　　去，被施光武喝住，“一介女流，跟她计较有失身份。”

　　光辉散尽后的灰暗真是无尽得让人悲伤。灯池里的那盏小灯仍是悄悄亮着，没有光芒
　　万丈的荣耀却是悠远绵长，难怪千年不曾灭过，果然平淡是福啊。墓室里静得深沉，
　　如此古老真实的沉寂，很多年没有感受到了，真是让人安心。阮南陵倚在冰冷坚硬
　　的龙椅上，双目微闭，淡淡的笑着，很久很久以前，和大哥平躺在阮宅后园一望无
　　际的芳草地上，仰头望着一碧如洗的天空，

　　“大哥，我好久不敢大声笑过了，心里憋得慌，现在大笑几声没人听见吧。”他问。

　　大哥张望了半天，又说，“南陵，快笑吧，现下一个人也没有。”

　　他张嘴刚要笑，看着咧着嘴一脸期待的大哥，又道：“大哥，反正没人，要不要一
　　块儿笑。”

　　大哥急忙兴奋的点点头，于是两兄弟清了清嗓子，张开嘴对着蓝天大笑起来，“哈
　　哈。。。哈蛤。。。哈哈哈。。。”

　　记忆中的久远日子啊。。。阮南陵缓缓睁开眼，大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
　　哈。。。”真是舒畅，现在才发现，自己的声音还真是不错呢，“哈哈。。。哈哈
　　哈哈。。。”清朗的笑声在空荡的墓室里盘旋着，小灯上的火苗也似乎高兴得跳跃
　　欢舞起来，散了一身的灰发垂在龙椅边上微微颤动着，仿佛又回到了那年的碧草蓝
　　天，那时的云淡风轻。

　　天边似乎渐渐泛起了一丝曙光，金英姿却是每多走一步，心就不受控制的跳一下，
　　录音机里那人的声音仍是断断续续的，却是不断的在脑子里回旋，“七月余，闻少
　　宰阮南陵终于弃家叛国，迎娶海陵王完颜亮三女完颜雍合为妻。宋帝大怒，下令，
　　阮门一族八代，功过得失，史书不留痕，无论正史野史，再无记载。。。翌日，阮
　　南陵误食鲛丸。三日后，完颜雍合殁。。。”什么样深刻的爱才会使雍合留着那口
　　气一千年不得安眠，只为了在不知名的某一天能再次见到他，难怪他的毫不犹豫与
　　决绝。其实几个月，几个月又如何，纵然最后只是一场镜花水月，只要他真心真意
　　的爱过她，只要是曾经拥有，又何妨。金英姿心里愁肠百结的闷头走着，忽然手腕
　　被人一拉，一个趔趄差点摔在地上，转过身刚要开骂，见施光武一脸惊意的瞪着前
　　方，身后所有的人都停了下来，缓缓回过头来，顺着其眼光望去。

　　前面不远处是一座似乎忽然间拔地而起突兀耸立着的大山，大山被环绕在茫茫晨雾
　　中，见得不清晰，山前却隐约立着一个人。她只觉一口气提在胸间，呼不出去。那
　　身影她自是认得的，刻在骨子里的身影岂会认不出。她不顾一切的拔脚就要冲过去，
　　却被杰克牢牢拉住，动弹不得。她用尽力气的大喊起来，“南陵！！！！他们是来
　　捉你。。。”话没说完，一个耳光响亮的甩在脸上，“贱人！”杰克叫道，接着一
　　块布塞进金英姿口中。

　　“英姿！”阮南陵站在王陵门口，他刚才好像听到了英姿的声音。。。这时候。。。
　　难不成！！他更要支撑下去了，也更加确定那帮人的身份了。。。风吹起，感到阵
　　阵寒意。他现在真的很累，从来没有那么累过，就像一身的精血被抽了个半干。神
　　器的反噬虽没要了他的命，不过也差不多了。至少他的耳朵没有以前灵敏，眼睛没
　　有以前明亮，呵，岂止，根本就是靠那口气撑着，别说一百人，就是几个常人，
　　这时候的他也是没任何胜算的。

　　人群慢慢的，小心翼翼的靠近了，一盏大照灯被高高提了起来，现下大家都可以将彼此
　　看分明了。几组身上挂满相机，肩上扛着摄像机的人匆匆忙忙得冲到前排，争抢着
　　最佳角度位置。

　　大照灯转了个头，一道强光向阮南陵直射而去，就如舞台中央的光束，让人无处遁
　　形，于是他立刻成为无数道目光的焦点。所有人屏息凝神，人群中传来一阵嘈杂骚
　　动，阵阵“喀嚓”声此起彼复，照相机疯狂的闪着，一道道银光纷乱的射去，让人
　　眼冒金星，眼花缭乱，黑暗的古老大山被充满各式欲望的光明映得亮如白昼。

　　金英姿僵硬着一动不动，脸上的肌肉不受控的微微抽搐着，心好疼啊，那般的疼，
　　就如被人生生的用刀剜出来似的。南陵。。。她不想承认，不敢承认，可那个真的
　　是他的南陵啊。。。

　　阮南陵站在强光中央，一头灰白的长发垂落在身前身后，曾经有如冠玉般的脸庞被毫不
　　留情的爬上了道道皱纹。。。时光犹如一夜间飞逝了五十年，唯有那腰板，仍是挺
　　得笔直。

　　施光武看了半晌，一把拉住金英姿，急切道：“是不是他！”金英姿傻傻的站着，
　　眼泛泪光的远远望着阮南陵。

　　阮南陵嘴角勾着低头笑了笑，看英姿的神情，自己现在这副尊容果然是不太好看啊。
　　何妨，依他的年纪，现在已经不错了。举目一望，那么多人，真是抬举他。看看前
　　面努力压抑一脸兴奋的施光武，“你这次害了不少人啊。”阮南陵轻叹着。眼前人
　　头攒动，一片喧哗，无数的闪光如流星般划过，阮南陵向前稳步慢慢走去，众人不
　　知为何心生恐惧，莫名的往后退着。他前行一步，紧跟着一片整齐的嘈杂声，他们
　　退一步。有如沙场上的斡旋，敌退我进，相持不下。身子似乎没有那么冰凉了，血
　　液开始再次缓缓流动，阮南陵忽觉心中一片翻腾斗志高涨，停下脚步，一声冷笑，
　　朗声道：“欢迎各位光临海陵王墓。贵客一来，蓬壁生辉，阮某真是荣幸之至。”

　　一时间，全场鸦雀无声，竟无人敢答话。

　　意外的，一向胆小如鼠的杰克竟然壮着胆子叫了出来，“阮南陵，别耍花样了，你
　　的底细冲玄都告诉我们了。”杰克又一把抓过金英姿，“你的女人在这里，乖乖束
　　手就擒，我们是不会伤害你的。”金英姿恨恨的斜睨着杰克，感到他抓着自己的手
　　抖得厉害，心中又恨又厌恶，冷不防一脚向他下身踢去。杰克于是紧接着发出一声
　　尖叫。寂静的山前立刻发出一阵哄笑。杰克胀红了脸抬手又要往英姿打去，被施光
　　武一把抓住，施光武摇摇头，低声道：“跟他同行的几个人都不见了，从发现他们
　　踪迹起已经好几个小时了，现在这里却只剩他一个，先别惹他，小心有诈。”

　　阮南陵压下眼中缓缓升起的杀气，继续无害的微笑着，“各位，既然来了，不介意
　　的话由阮某作陪，参观一下海陵王墓。”

　　“我们当然要参观，不过是在你乖乖束手就擒之后。”杰克又叫了起来，可能物极
　　必反，怕到了极致反到不顾一切的豁出去了。当他们是白痴，设下圈套往下跳。

　　阮南陵摇摇头，“此话差矣。若没有阮某作陪，各位此生也无缘一窥王墓真容。”
　　话毕，众人发出一阵惊叹声，眼前一座倘大的山竟然片刻便在众目睽睽下消失得无
　　影无踪。眼前又是一片空旷的平地。有人吃惊，有人惶恐，一时间又是喧哗一片。
　　只有金英姿，忍了很久的眼泪悄悄的落了下来，在场没有一个人比她更了解他了，
　　那般胸有成竹的平静，越是平静，越是风雨欲来的前兆。他的指尖，虽然很好的隐
　　在袖间，但是她看到了，在轻微的抖动着。那一头的华发，眼角眉间的细纹，南陵，
　　你到底怎么了。

　　正如金英姿所料，阮南陵此时其实早已是强弩之末，刚才那座消失的山，不过是一
　　叶障目的小小幻术。陵墓要真正的凭空消失，一定需要结界。他留着那一口气，就
　　是为了全力以赴的布上那道结界。世人的欲望真是无止无休。当眼前的众人已经完
　　全沉迷其中不可自拔时，当他倾尽全力想要保护最重要的人时，目前能想到的唯一
　　方法便是毁灭。让大家都随着古墓消失在结界中吧。

　　杰克惊恐的望了望周围几个人，包括施光武在内，扛摄像机的，拿话筒的，竟然个个
　　都是一脸向往。。。“你们，你们难不成都要跟他进去！！！”没人答理他，一个
　　女人牵好话筒线，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往摄像机前一站，“各位观众，激动人
　　心的时刻就要到来了。。。”；一个男人满头乱发，抱着照相机上下左右的转动，
　　仍是不停的狂按着；一个穿制服的正跟旁边的人耳语着，“待会儿进去了，眼睛放
　　亮点，越小的越值钱。。。”，唯有金英姿，仍是一脸的漠然。

　　疯了，疯了，全都疯了，难道没人看出那男人的阴险，连自己岳父都可以一箭穿心
　　的人！！！这是圈套，绝对是圈套，会出事的！！。。。杰克心中忽然涌起一阵挡
　　也挡不住的恐惧，之前突然而来的勇气消失得无影无踪。

　　然后，更兴奋的事情发生了。一阵骚动自后面的人群中波浪般的向前传来，“这人
　　是谁？” “谁？”。。。“怎么穿这样？”“他头上的珠子是真的吗，在发光。。。”
　　“过来了，他过来了”，“这男人真帅，是你们台请来做秀的吗？”“嘘，别说，
　　过来了。。。”

　　杰克扭着的脖子忽然一僵，目瞪口呆，“那是谁？”望望旁边的施光武，向来冷静
　　的叔叔，嘴巴张得大的可以吞下一个鸡蛋了，又缓缓的转回头去，“他到底是谁？”

　　来人自然是王陵的真正主人，海陵王。完颜亮仍是一身紫袍金带，面带浅笑，神情
　　闲逸，目中无人的一步步在人群莫名让开的路中缓缓走来。一身的金玉之光，摄
　　像的，摄影的，用肉眼看的，都被晃花了眼。经过金英姿那边，完颜亮回头望了望，
　　金英姿只是觉着奇怪，倒是身旁的施光武，不由自主的浑身一抖，打了个寒战。

　　阮南陵远远见着，忽然忆起当年的紫宸殿上，群臣文列左，武列右，完颜亮在舍人
　　引领下自殿外而缓缓而入的情景，同样的盘领绛紫云锦袍，同样的真金吐骼带，还
　　有那双乌皮靴，在大殿群臣百官前，同样的浅笑宽和，当殿前立，一揖，朗声道：
　　“金国海陵王完颜亮，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声音清亮有力，回
　　荡于金銮殿，久久不绝。那是他第一次见着这个让阮家人步步为营，小心提防了三
　　十载的海陵王。想着想着，心中一时间血气翻腾，也不知是喜是忧，半晌，叹了口
　　气道，“海陵王，这又是何苦。”

　　完颜亮就这样大摇大摆的往山顶上走去，一路行来，众人虽是一头雾水，却不知不
　　觉间为其气势所折服，竟没有一人相拦。慢慢走到阮南陵面前，立定，看了看一脸
　　沧桑，满头花白的阮南陵，皮笑肉不笑道：“出够风头了吧，风光够了就给我下山，
　　雍合还等着你回去。”

　　阮南陵愣了愣，哭笑不得，看着完颜亮，眼中带着一闪而过的温暖，“岳父大人终
　　究是不信小婿。”

　　“事实证明你跟本就没说过真话。”

　　阮南陵一时无语。两人就这样站在山顶明亮的光圈中旁若无人的寒喧起来。不远处
　　的“观众”也是忙了个不亦乐乎，牵线，拍照，录影，一派深肃的山顶忽然间成了
　　一出上演古今好戏的大秀场。

　　“封印结界要多长时间？”完颜亮话锋一转。

　　阮南陵看了一眼完颜亮，立刻反应过来他的用意，干脆道：“不行！”

　　“你知道本王了无牵挂，你还欠了雍合一屁股债，你死了，她找谁讨去？”

　　阮南陵无语，事有轻重缓急，咬咬牙道：“让我想想，我们俩定能一起回去。”

　　“别罗嗦了，不论如何，本王是不打算回去下半辈子看你脸色过日子。”

　　阮南陵忽然目光炯炯的看着完颜亮，“到底是为什么？永恒的生命不是你一生所追
　　求的。”

　　“哈哈。。。哈。。。”完颜亮笑了起来，眼中隐隐泛起泪光，“上半生所追求的
　　权倾天下，不过是希望他朝一日携着巴利站在阳光下长生不老。如今，没有了巴利
　　的永恒对本王来说已是毫无意义。”接着重重拍在阮南陵肩上，“上辈子我看错了
　　你，这次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雍合就交给你了，我和巴利会在天上看着。”说完，
　　头也不回的向山下众人走去。

　　众人见完颜亮迈著大步向自己走来，一时间不知其来意，手中工作仍是继续著，人
　　却出于本能的匆匆准备后退着。完颜亮大声道：“众位留步，请听本王一言。”声
　　音低沉有力，在寂静的山谷中回荡着，让人不觉肃然起敬。“今日，本王很高兴，
　　历经千年，再次见到了久别的女婿。。。”完颜亮回头望了望阮南陵。

　　此话一出，人群中传来阵阵抽气声，一个女记者紧紧握着话筒，忘记了解说，一个
　　男记者的假发轻飘飘的掉在了地上也浑然不自知，施光武的嘴唇开始止不住的抖动，
　　杰克已经几乎停止了呼吸，摄像机停止了转动，照相机停止了闪光。。。大山回归
　　宁静。

　　完颜亮目视着众人，沉着的往前继续走着，走到金英姿面前，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慢慢的伸出了手，“当然，。。。还有本王的。。。女儿。。。”。金英姿呆呆的
　　望着完颜亮幽黑不见底的眸子，入了魔似的把手轻轻放进完颜亮手中，冰凉的手间
　　传来阵阵温暖。完颜亮微微一笑，温柔的携着金英姿的手，两人转过身，在众目睽
　　睽下踏月前行。一阵哗啦滴答声，一片清光洒了一地，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珠子自完
　　颜亮大袖中滚落出来，一颗又一颗，一粒又一粒，有的泛著红光，有的泛著蓝光，
　　有的泛著绿光，犹如有灵气般的向山下众人滚去。。。有的人太阳穴开始咚咚的跳
　　动，宝珠坠地的声音在脑中不断重放，有的人眼中映满了五颜六色的贪婪之光。。。

　　杰克狠狠扯著施光武的衣袖，急得低叫起来，“金英姿被他带走了，叔叔你怎么了！！！
　　大家都怎么了！！我们的保护伞没了！这次完了！！叔叔！！！”无奈施光武瞪著
　　眼大气也不出一声，看了半晌，忽然一把紧紧抓住杰克的肩膀，“是他！！！是他！！！
　　他刚才就近在咫尺，我嗅到了，我在他身上嗅到了，纯粹的，绝对真实的远古的气
　　息，我发誓！！！是他！！！海陵王完颜亮！！！”

　　人群里忽然发出一声狂叫：“真的，这珠子是真的！！！”接着是更多的惊喜之声，
　　“真的！我这颗也是真的！！！”“我的也是，我的也是！！！”“那边还有更多！！！”
　　“大家快捡啊！！！捡啊！！”宁静再次被打破，满山飘忽着沉沦的欲望气息。

　　金英姿被交到了阮南陵的大手中，阮南陵看着她，“没事吧。”“没事”，她说了
　　一句就说不下去了，只见着光芒中身旁两个男人嘴角的一丝冷笑，漠然看着山下众
　　人的眼神冰寒如出一辙。她握着阮南陵的手又凉了凉，微微打了个哆嗦。完颜亮慢
　　慢举起手，“啪啪啪！”击掌三声，动作不大，却是震得众人耳中嗡嗡作响。众人
　　停下了手中动作，茫然的看着完颜亮。完颜亮抬着左臂，对着王陵，作了个请字，
　　“今日本王高兴，愿与大家同乐，里面的东西，愿与大家分享！”

　　话声刚落，几个头脑简单，抓了满手珠子的制服不顾一切的往前冲去，剩下的见有
　　人先行了，怕落在人后反吃了亏，也头脑发热的跟了上去。几个不怕死一心抢头条
　　的记者也扛着沉重的仪器开始冲锋陷阵，再剩下的便也傻头傻脑的跟上了。至于胡
　　须飘飘的施光武，头脑不简单，也不发热，却是冲在了第一个，眼中闪烁着的是一
　　辈子都不会灭的欲望与狂热。人类是有智慧的高级动物，然而一到了特殊群体中，
　　某种特定环境下，精神意志一旦受到鼓动，大部分便丧失了理智，不分对错，自然
　　而然的随波逐流，这便是一呼百应的群众效应。当然，仍有几个脑子清醒的或持观
　　望状态，或仔细思量着是否该打倒回府。杰克便是其中一个。

　　众人发了疯似的跟着完颜亮往王陵涌去，杰克却是越看越心悸，眼看人群渐渐消失在
　　墓门中，几分钟前仍是人气辗动的山坡上只剩下包括自己在内的稀疏几人。其中一
　　人走过来，拍了拍杰克的肩膀，“算了，别犹豫了，走吧！”杰克触电般的跳了起
　　来，“你别傻了，去了就是送死！”

　　那人叹了口气，望着远处隐隐约约不知深浅的墓门，拍了拍肩上扛着的摄像机道：
　　“□□，伊拉克，黎巴嫩的枪林弹雨我都经历过了，这样一座山忽然间在眼前消
　　失的无影无踪的事，还真是没亲眼见过，就冲那个洒了一地珍珠的男人，即使跟着
　　进去真是件亡命的事，我也认了，没办法，这次退缩了，直觉告诉我这辈子一定后
　　悔！”

　　杰克瞪了那人一眼，“你进去了就一定会后悔！”说完，狠狠抹了一把脸，“朋友，
　　你好自为之，我只有一条命，没有本钱去‘亡’，先下山去了。”说完，又望了眼
　　黑沉沉的大山，心中暗暗叹了声，叔叔，对不住了。接着，转身往山下走去。

　　剩余的几个人，有些跟在了那个扛摄像机的后面，还有几个没命亡的，灰溜溜的跟
　　在了杰克身后。

　　阮南陵站在远处一声不响的冷眼看着，金英姿握着他的手，感到异常冰凉，指尖仍
　　是轻轻抖着，看着他一头华发，苍白深陷的脸颊，只觉心疼不已，心里知道一定是
　　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一时间心乱如麻，也不敢多问。然而听他向来平稳的呼吸
　　逐渐沉重，她又开始发慌，“南陵，你怎么样了？”

　　他不答，面无表情的看着人们一个接一个消失在墓门中，慢慢转过眼看着远处灌木
　　丛中被遗落的一颗珠子，珠子虽小，却在黑夜里静静的孤独闪烁着，在他看来，那
　　样的珠光宝气，之前从来没有这样的含蓄温和，一千年来，从来都没有，直到今天。
　　一阵沉重的声音自山前缓缓传来，犹如一声离别的叹息。山前看着珠子发呆的人，
　　正在仓皇逃窜下山的人，无不停下回头望着声音传出的方向。镶满铜钉，布满铜绿
　　的墓门缓缓的合上了，一抹尊贵的紫色衣角消失在最后一丝门缝中。门上的两尊麒
　　麟再次合二为一，这次，不是守护千年，是守护万年，万万年。阮南陵合上眼，灰
　　白的睫毛微微颤动着，深深吸了口气，再睁开眼，眼中先前的一片清寒变成了忽然
　　间的精光四射，“英姿，到我身后来。”

　　过度的震惊心痛已经让金英姿处于迷惘状态，一时间心乱如麻，然而听着阮南陵的
　　严肃语气，急忙收拾心情，迅速站到他身后，“南陵，我很好”。阮南陵回头看着
　　她，冷冽的眼神又柔了些，握着她的手，十指紧扣，沉声道：“握紧，我不会让你
　　有事的。”

　　金英姿只觉一道热气往心口冒去，其实就算有事又有什么关系，这样站在他的身边，
　　被他全心全意的保护着，即便是真的死了，也是值得了。她努力吞回就要往外涌的
　　热泪，咬着唇紧紧的偎在他身旁。

　　一道白色微光在他的掌心中缓缓升起，犹如一簇白色火焰由明至暗的舞动着。热气
　　渐渐扑面而来，眼前的微光开始暴涨。。。成为妖艳的光束，闪耀得让她喘不过气
　　来，身子被包围在越发沸腾的热气中，却热不过他紧紧握着自己的滚烫掌心，一滴
　　滚烫的水滴在她的手背上，还没滴稳，就干涸了，那是一滴刺眼的暗红，她抬起头，
　　见着他唇角不停往外冒着的鲜血，又是一滴。。。两滴。。。手背上，手腕上，手
　　肘上，。。。就像沐浴在血雨中。。。一下，两下，她的心开始强烈的抽搐。“闭
　　眼。。。”朦胧中听见他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她柔顺的闭上眼，泪珠还没落下
　　来，就在眼睑旁边消失了，只留下一抹咸。

　　杰克站在山腰边上，望着白光中的两尊人影，脚步不受控制的踉跄着越走越近，暗
　　夜中最眩目的烟花也不及眼前美，如果有神降临，大概就是如此光景了吧。如果有
　　神，神可不可以救救他，是来救他的神吗，还是从头到尾他根本就惹上了一个不该
　　惹的神。。。保持着最后一分清醒的杰克开始逐渐丧失理智，眼见着白光中的人影
　　逐渐消失，眼看着白光渐渐转暗，杰克开始疯狂的向前冲了过去，企图抓住即将消
　　失得无影无踪的最后一丝光，神啊，救救我吧！一跤跌倒在地，眼前一闪，一片光
　　明，光明中那座耸立着的大山消失了，在瞬间被移为了平地，所有的人都消失了，
　　所有的喧闹都消失了，所有的欲望都消失了，一切都没有了。。。那是他这辈子眼
　　中见到的最后的人世间的景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