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夜叉之蓝光》爱夜鱼

63、犽祭（下）

　　越是珍爱的东西，越是容易产生患得患失的情绪。
　　犽祭最近有些恼恨，一大早就看到几个除妖师扛着大斧在眼皮子底下晃来晃去。他们正在追踪一个妖怪，一个屠完城吓得附近小妖好几日都不敢靠近的有着红枫一般发色的妖怪。
　　而璇音正在屋里招待他们。
　　他感到不安，烦躁。他知道璇音是什么样的巫女，也知道她有多么憎恶随意践踏人命的行为。所以，他从来没有说过，自己在遇到她之前的生活。
　　所以他恼恨，那些事为什么偏偏是自己做的呢？或者，璇音为什么偏偏讨厌极了这种事呢？
　　他在树林里走来走去，一会儿想冲进屋子把那群除妖师都杀了，一会儿想矢口否认，装生气装委屈装无辜，蒙混过去，一会儿又想趾高气昂地站在璇音面前得意地说句“那又怎样”，然后看她无法无奈，最终原谅。
　　不，万一她不原谅呢？万一她恼怒自己隐瞒她欺骗她，那该怎么办？
　　他有些焦头烂额，十分陌生地生出了害怕的情绪。直到那群除妖师离开村子，直到日近黄昏炊烟四起，直到月上树梢一片静谧时，他也没敢从林子里出来。但是，仍然很轻易就被璇音发现了踪迹。
　　她说：“不开心吗？”如此温柔关切的话语让他从心底生出愧疚悔恨的情绪。
　　他摇头，站在她面前，高出半个头，一扫往日玩笑的不恭，带了几分认真和忐忑：“你从来没有问过我以前……不好奇，不想知道吗？”
　　“今晚打算讲故事吗？”璇音浅浅一笑，在一旁坐下。
　　他站在那儿，低头看着她眸里晶亮的月华，一时恍惚：“我以前是个恶魔……我杀过很多人，真的很多很多，而且只是为了取乐……我还……”他突然住了口，不敢再往下说。璇音低下了头，表情淹没在一片阴影中。
　　“很，讨厌吗？那种事……”颤抖，就像单脚行走在悬崖之上的绳索，一个不小心就粉身碎骨。
　　“是的，很讨厌。”轻飘飘的话语如同一面符咒判了他死刑。他突然有些后悔，为什么要这么坦白，她又没有逼问自己！
　　“所以，你要去偿还。”她突然起身，直视着他晦暗的眸说得如此坚决，不容反驳。
　　“犽祭，我觉得这世上没有什么不可原谅的事，只有不肯悔改的人……师父总说我太天真，可我就是这么认为的。况且……”她抚上他的脸，神色变得温柔而怜惜，“那般放任自己，是因为心无所依吧……”
　　“可是，犽祭……杀戮，并不能给心带来平静，更不可能产生真正的欢乐……那种捕猎的兴奋，其实……你曾经对鲜血的味道产生过厌恶的情绪吗？妖怪残忍无情，他们只是比人类更加迟钝罢了……”
　　“犽祭，死亡是永恒的，它不仅会带来悲伤绝望，也会留下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和思念……必须要清楚，那些生命的价值，人类也好，妖怪也好……虽然在这样战乱的时代，说这些会很可笑……”
　　“犽祭，过去无法抹杀，伤心也好，悔恨也好，不能改变。你需要做的，只是承认，然后接受，再去偿还……”
　　“犽祭，跟我一起去偿还吧……因为救赎，是要自己才能完成的事。”
　　如果想要融入一个人的生命，就必须明白她的信仰，并使之也成为自己的信仰。他庆幸璇音如此直白地向自己说明，并发出邀请。
　　他抱住怀里的人，苦哈哈地叹气：“怎么办？要被拴上链子了……你可不准放手！”
　　然后，陪着璇音一起去游历，去修行，去除妖，似乎成了理所当然的事。
　　当被救下的小女孩怯生生地向他靠近，然后被他突然张大的血瞳吓得跌坐在地时，他偷瞟了眼璇音的脸色，忍着没有笑出声来。不想那女孩儿坐了半晌，犹犹豫豫，竟再次靠了过来，脸虽苍白，却依然颤抖着声音跟他道了谢。
　　他愣了一下，突然为自己如此幼稚可笑的恶作剧行为产生了羞愧感。
　　“你看，人类也是很可爱的，是不是？”璇音这么说。
　　他眨了下眼，抬手不客气地捏了几把女孩的小脸蛋，硬是揉出几团红来，嘴巴一撇：“一般般，没有你可爱。”大概也只有他会把如此轻佻的话说得天经地义一般。
　　璇音笑着掩去了脸上的羞色。
　　“懂得生命的美好，才会真心想要去守护它，而不只是为了特定的某个人。”晚一些的时候，璇音这么告诉他。
　　“只为一个人……那样不好？为什么非得要……”
　　“不是不好……只是，如果那样，你的世界就仅靠一个人维系，太容易崩塌了……犽祭，人类贪婪，同时也脆弱，他们需要的不仅仅是爱情，或者陪伴……我想，妖怪也一样，是吗？”
　　他在很久以后才明白璇音那番话的涵义。他活得比她长久，所以注定要一个人承受孤独。她在那么早的时候就开始为他打算，让他学着习惯，并在别处寻求心安。
　　人生一世，说来不算短，他倒也知足，若不是与那家伙的战斗输掉了一切。
　　从前，他也见过杀红了眼带着一身暴怒仇恨来往死里打的疯子，但是这么强的，还是头一个。
　　那个叫冥的家伙并不是一上来就抡刀使剑喊打喊杀的。看得出来，他是一个极其有风度有涵养，风度翩翩姿态高贵的妖怪，甚至还带了一丝事不关己的冷漠。这类妖怪一向眼高于顶，视除自己之外的生物如蝼蚁草芥，他们不会随便动手杀人，更不会轻易动手救人。但与犽祭相同，都是自大狂妄得遇神杀神，遇佛弑佛的一类。这样的人，竟会对璇音露出那般□□的迷恋。
　　不过当然了，犽祭那时候更多的是不快，只是鉴于他俩人是旧识，又当着璇音的面，压抑着不好发作罢了。
　　至于后来是怎么交上手的，他都有些想不起来了。只隐约记得，好像是那人对璇音说了什么，璇音又回了他什么，然后那家伙就发疯了。妖力全释，化作一条墨色长龙，怒扑过来。
　　“我要杀了他！你能奈我何！”
　　他一声咆哮，竟开启了天幕一般的冥道，大地震裂，直如山崩海啸。
　　那是犽祭有生以来第一次拼上性命的战斗。但当时完全不知惧怕为何物，只顾打得天翻地覆，日月无光。后来，他似乎是被杀死了。当然，再后来，他知道只是被封印了。
　　他没能看到璇音垂死的模样，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他也没能听到璇音最后的话，当然也不是说给他听的。

　　璇音是眼睁睁看着犽祭被杀的，至少她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怎么办呢？面对罪魁祸首伸过来救助的手，她能给予的还有什么呢？
　　并非仇恨不甘的泪眸，她讶异自己此时心境的平和，好像早就知道了这无法避免的一刻。她在胸口凝聚着最后的灵力，气息不稳：“你不是不懂，你只是不屑，从来都是……”
　　“所以你拒绝去控制自己的欲望，任由它膨胀，就算知道了最终会焚尽一切，包括你自己时，也不停手……”
　　“我拒绝你的救助，冥，你应该铭记，然后狠狠地去反思……”
　　她结印的手突然被人攥住。“你在做什么？快停下！想死吗？”
　　耀目的紫光在他掌心烧出一片焦痕，璇音看着对方惊怒的脸，竟然有了想笑的心情：“何必用你那高贵的手来碰触我这卑贱人类的躯体呢，我自己都觉得不配啊，呵呵……”
　　“你，你怎么能对我说出这种话！收回去！”
　　没有机会了，那是璇音最后的话，让人梦魇缠身的嘲笑讽刺。

　　如今回想起来，她那时会如此决绝，一半的原因是他杀了犽祭吧。从来没有抛弃过人类感情的巫女，那种时候，也会选择殉情这种犯傻气却依然会把人感动得落泪的事吗？
　　不过，他却杀了她。无论如何悲愤恼恨，也还是要承认冥这最终极的报复够狠。
　　可是，说自我安慰也好，说自欺欺人也好，犽祭觉得，璇音是愿意的。如果她还有意识的话，不，就算没有意识，也还是会愿意的吧。无关乎她对他的感情如何，在于她身上已经不可避免所承担的人命鲜血。
　　冥碎粉了她的信仰，让她成为了她最痛恨的那类刽子手。她不会推卸，那些罪孽。所以，她一定会选择终结。如果她有意识，如果她有机会，她一定会那么选择的。
　　但是，死亡是永恒的，她也说过了。所以，悲伤和怀念也是无止境的。
　　怎么办呢？虽然他很早就被人劝告着去习惯……
　　所以，他按着璇音曾经说过的，选择了去偿还。只是用性命终结了一切的话，璇音一定会觉得不够的。所以，他要去偿还呀，连带着她的那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