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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根茎总是同一脉(下) ...

  •   慕雅正在轿内候着,却听得吵嚷之声由远及近,忙拨开帘布向外探视,只见那杜恪拽着知夏大踏步出得门来,知夏被他拽得直打趔趄,便慌忙下得轿来赶着过去扶住知夏埋怨道“二公子怎得不知怜香惜玉,我家娘子还小呢,若是摔着怎么办?”杜恪这才转眼看知夏,只见她发散衫垂,额头上满是汗水,还不停地喘着气,不禁懊恼道“原是我一时气糊涂了,竟忘了妹妹。”说着便伸手替她拭汗,慕雅赶紧一把打开,正色道“公子怕是果真气糊涂了!”

      正说着慎苏二人也赶将出来,杜慎见他三人这幅形状,只当知夏受了伤,一时气急,便也冲着杜恪嚷道“你生事我们替你扛了倒也罢了,怎的还带累了小娘子!”说着便对慕雅低声道“快扶小娘子轿内更衣,看看伤着哪里没。”苏酝迟道“幸而未与他们多做纠缠,否则吃亏的终究是我们。”杜恪却直视着杜慎叫道“原是我替你出头,你却反怪我的不是,那等小人的气你也受?”苏酝迟忙劝道“二哥稍安勿躁,那钱家是临安府有名的商贾,钱家的老大人乃是这延泽书院的股东,捐了不少银两,若是事情闹大,书院必是息事宁人,于我们无益。况且今日他们人多我等势单,若僵持下去终究要吃亏的。方才幸而收得及时,我们却还未吃亏,他却已然吃得你一拳,也算出了口气。”杜恪方才不言语,杜慎沉默片刻,低声道“这书院人多口杂,日后就不要带知夏来了,今日之事改日去向师傅讲明,勿要惊动了父亲和岑县尉。”

      一时慕雅从轿内探出头来道“我家娘子只是受了暑热,又受了些惊吓,无甚大碍,公子们无需多虑,还是先送我们回府吧。”杜慎听得便点了点头,翻身上驴,苏酝迟也上了驴,杜恪却低声吼道“你二人送她回去,我便去找师傅理论。”苏酝迟忙跳下驴来阻拦道“此时兄正在气头上,万万不可,倘若言语不妨冲撞了师傅,必然惊动老大人,那时却要连累了岑府小娘子。”杜慎便道“你同我回去,今日之事我自会处理,若要受罚也是我一人领了,你切勿急躁。”杜恪也跳上驴说“一人做事一人当,今日之事原起于知夏,这黑锅还是我自己来背。”说着也高声叫道“却就走路,这腌臜之地,老爷还不稀罕!”

      回至府中,杜恪便直奔杜老爷房内,当即便跪拜道“爹,孩儿负了你老一片苦心,可孩儿不愿再跟那尹先生读书了。”杜老爷听了只一拍桌道“混账!尹先生翰林之才,你不跟他你还想跟谁去?”杜恪抢声回道“翰林之才又如何,终究是个软骨头,势利之徒,我好男儿不学那苟且之道!今日书院内那起小人拿话刺大哥,我不过一报还一报,那尹先生却不问缘由只知息事宁人,为着手中一碗米便就摧眉折腰,这等学问我却做不来!”杜老爷气得浑身乱战,指着杜恪恨道“你这不孝的逆子,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口出狂言对先生大不敬,我有何颜面再见尹先生同岑县尉。”杜恪硬着脖子叫道“爹便打死我,也断不能从命!”杜老爷将那桌面捶得茶水横流,一叠声嚷道“取家法来,给我取家法来!”

      杜慎听得上房内吵嚷,心知事发,忙赶将过来,一见父亲如此形状,心中大惊,忙跪禀道“大人勿信二哥一时气话,今日之事实乃一时误会,先生看得真切才并未计较,只以安抚众人为上。”说完忙对杜恪道“你快向大人请罪退下,说好之事你难道忘了?”没成想杜老爷却厉声呵斥道“你为长不尊,不能约束兄弟却只会替兄弟受罚,唯唯诺诺全无血性,难道这就是君子所为吗?圣人之书都读到那狗肚子里去了!先纵容兄弟胡闹,如今又来我面前施苦肉计献你手足之情,是何用意?你这两个不孝子终究是想气死我才肯罢休吗?”说完也不等下人取家法,亲自将那悬于墙上的荆条一把夺下,一面气喘一面狠狠抽打杜慎,杜慎却只直挺挺跪着,仍如往日一般面色冷淡,并无半分畏惧。杜恪却转身跪行至杜慎身后,贴着杜慎的背脊道“一人做事一人当,缩着头的不算好汉!大哥乃是一介书生,爹打他终究有所顾忌,不能尽兴,不如来打我,管保爹尽兴!”杜老爷听了越发震怒,气得话也不说,那荆条便如雨点般不住地劈在杜恪身上。

      打了一会儿,杜慎越发觉得他父亲气虚词钝,手足俱颤,那荆条落下也越发无力了,怕他父亲气出病来,也顾不得许多了,忙起身抱住了荆条,不由分说扶父亲坐下,又忙叫进顺喜来将杜恪搀回房中。杜老爷面色苍白,口唇青紫,满脸冷汗,杜慎忙取手巾来替他父亲拭汗,又往腰间一摸想取扇来替他父亲扇着,摸了半天也没摸着,只得替他父亲解衫抚背,不住安慰道“大人教训孩儿俱是理所应当,也要注意自己的身子,二哥今日果真是一时冲动,也并未冲撞尹师傅,大人勿要生气。”杜老爷口中却仍不住念道“逆子,逆子。”

      一时杜老爷恢复了面色,略平静些,杜慎安顿他父亲歇息了,方来看望杜恪。只见杜恪趴在床沿上,顺喜正替他揩拭血迹。杜慎便道“你是条汉子,但却使错了地方,你不曾见今日爹是何等形状,倘若气出个毛病,于你又有何益?”杜恪听了先只硬撑着不言语,半日方悻悻然道“我原是出于帮你,谁叫你中间又来多话。”杜慎叹道“你对师傅大不敬这也是帮我?不是我来多话,指不定你还要说出什么好的呢,你这浮躁之气终究何时能改改?”杜恪道“那书院本非我所欲,不是知夏那日差人来问我寻衣服,我才不同你们去什么书院呢,如今就势闹开了也好,免得日后越发不自在。”说着又顿了顿,吞吐着说“我今日替你受罚,原还为了一件事,你可要帮我。”杜慎道“你都如此形状了,你的事还不都成了我的了,更何况我今日还欠了你一个大人情,那钱家小子,我也欲打。”说着两人便对视着笑了。杜恪便向杜慎耳边嘀咕了半天,杜慎随即眉心微皱,神色沉重起来,缓缓起身说道“我帮你便是,你先好好养着吧。”说完便转身走了。

      却说慕雅服侍知夏回到府中,梅溪见知夏汗渍犹在,精神减退,不禁埋怨道“你们又背着我闹什么了?这暑热天闹得一身汗,可是好玩?”说着便叫小厮们担水来备汤,慕雅赶忙将那包袱衣服拿到外间藏着,却冷不防一把折扇掉在地上,也不知是什么来历,便随手撂在了桌上。知夏沐浴更衣毕,只觉神清气爽复了元气,便随手拾那团扇来扇风,却冷不防见那折扇躺在桌上,思度半天,方想起是杜慎之物,也便随手拿起来把玩细看。展开看来,那正面画着一丛荼蘼,却无花空留叶,背面题着一首诗,知夏便轻声念道:八年辛丑月初二日,

      鸟啼无声处,池塘独听蛙,
      野径跫音乱,荼蘼花影残。
      霜毫染红笺,犹疑浓墨淡,
      满底是微愁,唯恐露人前。

      知夏不禁执扇笑道“这大哥哥也忒奇怪了,整日不知在愁些什么,怪道总是面色淡淡,原是为‘人前按捺微愁’。”慕雅走来笑道“小娘子再念一遍我听,听着怪好听的。”知夏便又念了一遍,慕雅笑道“我怎觉听着怪耳熟的,这地方好似在哪儿见过。”知夏便道“文人作诗作赋,也不过都是寄兴写情耳,若都是直写眼见实景,如今也不得那么些诗了。”梅溪也笑道“听着倒像是咱们窗外的景致。”知夏顿时笑得合不拢嘴道“痴丫头,才说道了原委却又来!”说毕将那扇子合上笑着吩咐道“你二人替我将这扇子收好,来日记得还给大哥哥,一个扇子虽不值什么,可别把人家的‘微愁’带走了。”梅溪自收了扇子不提。

      此时杜慎饱蘸浓墨,抬手挽袖,却提笔空中,迟迟未落,心中似有酸意,可想到二弟所托,却又心生慈悲。罢了,朝夕寒凉,岁月庸淡,何苦自寻烦恼,随即强定了定神,落笔写道: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凄凄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末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写罢心中沉甸甸,像揣了个千斤重的橄榄,复读了一遍,竟不敢相信眼前的文字,活像是从自己心中掏出来的一般,又怕自己踟蹰不定转了念头,慌忙将信两三下捻了封入信封内,随即抬笔在信封上写 “知夏吾卿亲启”。杜慎贪婪地看着信封上那渐渐干涸的墨迹,久久不忍释手,却更想一把将其撕个粉碎,直到手心的汗浸湿了信封,方才把信揣在怀中,想设个法子好转给知夏,又想起今日之事,唯恐知夏再被那纨绔之徒看见嘴上不干不净,心中有愧,想了想越发烦躁,便径直出了门,欲寻苏酝迟商量计策。

      苏家坐落在那御街东面的热闹之处,离杜府颇有一段路程,杜慎便顺着街道缓缓骑行,一时遇见那茶场印刷作坊外人头攒动,议论之声此起彼伏,便下驴去看,原是那作坊抄了宫中邸报出来,正加紧印制散给众人,杜慎便顺手接了一张,原来是那四川前线战事。杜慎只看那小报上写道“蒙古刘元礼部驻守眉州城,成都安抚使咎万寿部兵分两路围攻成都路,因蒙古眉州外城修复,我军攻城推进缓慢……”正看着,却听得身后一人念道“咎将军往年任开州都统时便与蒙古人交过手,凭他外城何其坚固也是来了个瓮中捉鳖,如今又来这路子,这蒙古人打仗却也死板得很。”

      杜慎忙回头看,正是那苏酝迟手握小报故意在身后高声说话。杜慎忙笑推苏酝迟道“存春兄倒是好军师,那依你看,我中原终究何时能收复?”苏酝迟叹道“我却想亲手刎了那忽必烈首级呢,漠北蛮夷竟也能改号称帝,我大宋何其耻辱!”杜慎淡淡道“我老爹在家日日愤懑哀号,兄却又来,可让我耳根清净一刻也无?”苏酝迟便爽声笑道“那兄此番来寻我所为何事?看你神色黯淡,可不像是寻我来喝酒闲谈的。”杜慎不禁皱眉道“虽是那不疼不痒的闲事,倒也扰得我烦躁,不如陪我茶肆中坐坐?”说着便牵驴与苏酝迟并肩往那茶肆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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