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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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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eith带着发展部在离我们建筑几百米外的一幢楼里上班,所以我们并不是经常能见到他。但是这几天他在我们面前晃得格外殷勤。
[中午咯。] 有人敲我办公间的格子。抬头就看见二老板似笑非笑的表情,带着调侃和戏谑,用白话说就是看起来很欠扁的样子。
我拉开旁边的抽屉,拿出自己的便当,想说明——我自己带饭了。我可不想再去吃几百块的套餐,就算他不在意,我都会疼死。
他张望了半天,隔着透明的盒盖问,[里面黑乎乎的是什么东西?]
我嘴角抽动,挤出菜名,[油麦菜。]
[哦,是油麦菜吗?我还以为你和火车一样吃煤块呢。] 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严重侮辱了我的厨艺——虽然,我的确没什么厨艺。
[那个一团一团的是什么东西?] 他指着我打开盒盖的便当继续十万个为什么。
眉梢抖了抖,我脸色很不好地回答,[肉。]
[肉是这样的吗?看起来挺吓人的。] 他立刻换上一副恐惧的表情。
[只是……只是……我昨天没切好……] 自己心虚地辩驳,昨天匆匆对着无辜的猪肉砍下几刀就推进锅里了。
[你天天吃这个?!] 他的口气好象在问我是不是天天以小强为食。
[心情好时,吃青菜炒肉,心情不好,就吃肉炒青菜。] 我面无表情地回答。
在这么一个温暖的午后,他指责我的便当就算了,毕竟我做得的确不怎么样。但他用那种悲天悯人的目光看着我,让我加强厨艺的自信心跌得粉碎。根本就是无可救药了——他的目光如是说。
我拿着可怜“曝尸”的便当离开他的视线,去隔壁借微波炉热饭了。再不好,也是自己做的。
下午给发展部的人打电话时,前台的小秘书可怜兮兮地偷偷和我说,二老板下午一直都在发脾气,把部门里所有的人都骂了一遍,害大家人人自危,不知道谁这么恶劣踩了他尾巴。是我可怜的便当吗——我脑海里浮上这样一个念头——绝对不会,他用那种语气,那种眼光指责我的便当,我才是受害者。肯定是和要收购的公司谈不拢才拿我们出气,我隐隐同情起发展部的同仁们,要生活在他喜怒无常的阴影下,还真是……
Keith的坏脾气发了不到两天就被大老板派去上海出差了,全发展部举杯同庆。前台小秘书在电话那头贼笑着和我说,[哎哟,这几天终于可以松口气了。不知道哪个天杀的惹到了他,殃及我们这些可怜的池鱼。他这次脾气的发作时间还真长……]
挂下电话,我还在耳鸣,Keith脾气差又不是什么新鲜的八卦。不过看发展部那边的情形,这次算是七级地震,外加台风海啸。咳,我又何必管那么多闲事。翻出抽屉里的便当,我继续青菜&肉交响曲……
大老板对这次的收购项目很看重,把Keith派去上海半个月,听说上海湿气重,不知道他习惯不习惯呢?我看着窗外阴沉的天气发呆。北京一直在大雾,就算他想回来,飞机也降不下来的。
我本来很期待周末有个大太阳的暖天气,可以出去四处逛逛,买东西什么的,这下子全没了心情。天气不好很容易影响人的心情吧,我抱着腿坐在屋子里呆呆地想着。
晚上随便吃了包泡面,坐在床上叠衣服,脚边的手机震了震,不会是研究生要毕业的师兄拖我出去陪他喝闷酒吧?我没好气地打开,看到一个陌生的号码,[To inform Joe that I can't return Beijing this week. Please cancel the PCC meeting on Monday.]。这个……我检索记忆库,再使劲看看这个号码,好象是Keith的……他怎么会有我的手机号码,怎么会让我去通知大老板,他明明有专职秘书。
[I will inform Joe's secretary.] 我如果没头没脑地告诉大老板例会取消,他会以为我提前过愚人节呢。
马上又一条短信发过来,[what are you doing now?]
又不是我老爸,我干嘛要汇报?不予理睬,我把手机扔在一边,打开电视开始看BTV-3的《包公奇案》。焦恩俊还蛮帅的,就是牙齿不太好,恩……那个女人真坏,居然毒死员外的大老婆,我都知道她是凶手的……哎呀,公孙策和老情人约会被盯梢了……啧啧……我完全沉迷在烂片里不能自拔。
手机不安地又震了震,我翻看信息,[alive?]。回之,[dead.]。自己好象不是在给顶头上司发短信,纯然是和大学厮混好友贫嘴的口气。
[I am in bar with our partners.]
酒吧?美女,烈酒,迷幻的灯光,震耳欲聋的音效,提供无数艳遇的机会。况且他条件也不错,脾气好时也相当讨女人喜欢,幽默虽然黑一些,了胜于无嘛。
[Just enjoy it.] 我边看电视边回他。
手机归于沉寂,大概他去寻找自己的佳人了。
夜色中的北京,我站在过街天桥上看着桥下穿梭的车辆,灯光宛若流虹。我感受着脸上细如青丝的冷风掠过,也许Keith正暖玉温香在怀。全公司的人都怕他,我却不怕。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打杂人员,每天录入名片,发传真,打电话,做档案,干的工作和他没什么交集,因为年纪小,同事总是宠着我,凡事都袒护我。也许刚走出校园还没脱尽学生目空一切的习性,也许我本来就是那种没心没肺冷眼看人的性格,也许……不知道,我不怕他。
想起平日里在另一幢楼里作威作福惯了的他每次到我们这边都吃瘪的样子,我在夜色中吃吃笑起来。被同行或者客户看见他那个沮丧的样子,一定会觉得匪夷所思。Keith也有他的另一面啊,呵呵,其实真的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慢慢想着,我一个人走在北京萧瑟的街边。
半个月飞快过去,Keith一回来,发展部前台小秘书的声音就变了。他不在的时候,小秘书还偶尔和我开个玩笑,嗲声嗲气撒撒娇。但只要听到小秘书一本正经,语速极快时就知道Keith回来了,他是个对下属要求很严格的人,严格到人人觉得他可怕,像魔鬼一样。
[April,那份文件原本什么时候给我?] 午饭时间小秘书居然心急火燎得打电话给我,[Keith着急要啊!]
我刚要说下午让快递送过去,头顶就被黑影笼罩,一抬头,我看见他怒气冲冲地站在我面前,我看着他的脸对着话筒说,[呃……他自己过来拿了……]。
挂上电话,我双手奉上文件,[对不起啊,因为已经装订好又不能拆,我影印它花了些时间]。自己也希望没因此耽误他的工作,诚恳道歉。
[你周末什么事那么忙!] 一脸黑气笼罩,不知道还以为他中了巨毒。
[啊?] 我已经快把这件事忘干净了,他怎么还记得呢?果然很小心眼,[看电视剧啊。]
[你……!] 他气急败坏地接过文件,冲进自己的办公室。虽然他不在这边办公,还是给他留了办公室。过了一会儿,他拿起电话把前期部的李经理骂了个狗血淋头。什么计划不完善,数据不对,你们搞什么鬼……可怜的李经理,我对他桌上那部电话投以同情的一瞥。他是不是提前进入更年期了?连老婆都还没娶到就更年,心底突然又富裕出一些同情,于是尽数瞥给里面暴跳如雷的他,正撞上他嗜血的目光,我赶紧把头埋进文件里当鸵鸟。听到他办公室里的骂声渐渐弱下去,最后只是草草一句,[就这样吧,你们赶紧改!]。咦?喜怒无常果然不是吹牛,今天的雷阵雨算过去了。
我生怕被他的狂暴扫到,挟着钱包抱头鼠窜出了办公室。出了电梯间居然迎面撞上大学同级不同班的韩晨。
[你也在这里上班!] 我惊喜地和他打招呼。
[啊,是你!] 他也非常惊讶。
[哇,帅哥,领带好漂亮。] 我努力称赞到。
他尴尬地冲我一笑,还有些腼腆,[女朋友送的啦。]。真抱歉,其实我是想赞你的人,不知道为什么话出了口就变成领带。
[你女朋友还是佳佳?] 他们好象从大一开始就在一起,现在有五年多了吧,好宝贵的爱情。
他大概误以为我惊讶他没“换”女朋友,脸上的尴尬又添深,[是啊。]
真是气氛窘迫的相遇和艰难的对话,我挥挥手,仿佛想赶走这晦涩的气氛,搭上他的肩,还是像大学一样土匪气地痛快宣布,[今天我请你吃饭!]
肯德基的喧闹终于让有些拘谨的韩晨放开手脚,交流也没那么困难了。我们谈起好多大学的往事,大家都唏嘘不已。大学,是生命中最美丽耀眼绚烂的一段啊。我们喝着可乐谈起某人的外号和古怪的举止都笑到不行。
我对韩晨说,那时候他风靡全校,佳佳跟在他身边受尽烂桃花的气,最后竟然去买桃木剑回来砍桃花,我还跟在一旁呐喊助威,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韩晨就说我那时候和他们班的男生打架,我居然闯进宿舍去闹,结果撞见那个宿舍的宿舍长洗澡回来换衣服,身上都被我看光了云云。最冤枉的是,我当时什么都没看到,后来惋惜了好一阵子,还被宿舍的人以此为柄一直讪笑到大学毕业。
年轻时,一定要干过几件荒唐离谱的事,才不妄少年轻狂和别样的潇洒。我一直这么觉得,所以总是任性妄为,确实闯了不少祸,也结识了不少朋友。
[你的可乐没了,我去帮你续杯。] 谈得兴起,都没发现他已经没喝的了。
[不用,我吃得很饱了。] 韩大帅哥还是那么善解人意,难怪当初一大票学姐学妹都迷他迷到不行。
[哎,不要那么客气啦,我很久没这么开心过了!] 我不理他的反对,径直走去柜台。
站在那里等可乐,肩上被人拍了拍,转头——[呀!] 着实被吓一大跳,怎么Keith出现在这种地方?[你吓死我了!] 我没好气地抱怨。
[做贼心虚了吧。] 他嘴边的笑让人看起来脊背上发寒。
[我做什么贼,心虚什么啊……]我只是被他吓,到而已。[倒是你,怎么诡异地出现在这里?这里可是盛产垃圾食品的地方。] 我搬出他的石头砸他的脚。
[我来看“旧情复燃”这出戏啊。] 他皮笑肉不笑地说。
[旧情复……喂,拜托,我只是碰巧遇到大学同学而已。] 他还真是罗嗦肉脚。
[哦?那个男孩子看起来蛮帅的,你眼光不错嘛。] 他抢过服务员递过来的可乐,自己喝了起来。
[哎……那是他的……] 我不打算再和他解释,招手让服务员再来一杯,[很帅吧?你不要太嫉妒哦。] 其实是想拜托他不要太八卦,更年期的人再八卦,就是华佗再世也难救。
把可乐递给韩晨,他好奇地张望着和我搭话的男人,[是我们同学吗?]
[拜托,韩大帅哥,你是不是该换老花了。那个男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三十正当更年期,好不好?]
[啊?可是看起来很年轻的样子啊,有三十吗?……] 韩晨的善良真是用错了地方,[那他是谁啊?]
[我们公司的副总裁。] 我吃着圣代心不在焉地回答,目光飘了飘,看见坐得远远的Keith。拜托,副总裁大人,您来KFC也太离谱了!
[啊?!] 韩大帅哥一副下巴脱落的惨状,[看你和他说话的样子不太像啊……呵呵……呵呵……],后面变成了傻笑。
[不然你教教我怎么和他说?你知道我在学校说话一向这个样子的,连见校长的时候也一样。]
[至少……至少……应当还要客气些,眼皮还要顺着些。你下巴抬得高高的,我以为是拒绝那些无聊和你搭讪的人呢。]
[切,和我搭讪的不是乞丐,就是问路的。] 我自我解嘲到。
[也不是这样啦……] 就这样没了下文。
看看手表也到下午上班时间了,不理远处的人,我和韩晨边走边笑一起走回楼里。
[我在7层,有空来找我玩。] 他拍拍我的肩膀,一脸阳光地微笑。当年那个灿烂的大男生现在也变得成熟稳重了,真羡慕佳佳。
[好啊,我在22层,你也要常来走动啊。] 我摇摇手,在7层和他告别。
电梯刚到22层,门一打开就是一张黑脸,看来今天Keith很闲的样子,居然比我先回。学着韩晨说的样子,我低眉顺目,匆匆说了句“老板,下午好”,眼睛的余光仿佛看到他脸上有些无措。
风平浪静地又过了半个月,快到圣诞节,也快到公司年会了。第一场雪仍然没有下,不知道二老板是不是还在等待。最近他好象从地球上蒸发了一般,小秘书说他早出晚归,经常把自己锁在办公室里忙碌,或者周旋于各种会议。但奇怪的是很少发脾气,变成了和大老板一样的冰块脸。是啊,那个收购项目到了很紧要的关头了吧?听说谈得并不太顺利,我有些担心地想着,甚至能想象他脸上的阴郁,这个项目是他负责,如果成功,对以后业务拓展将起到决定性作用,但是如果失败……我从没想过会失败,因为是天才的他在负责嘛。